暗香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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漪蘭齋的一日,在晡時剛過,便已走過大半。
這中街上最堂皇氣派的調香閣,門前掛著如葡萄珠一般玲瓏可愛的金鈴,據說還是商號的大東家從仙人處求來的寶貝。凡是客人越過門檻,那些鈴鐺總會奏出各異的鳴響,聽得多了,便能從聲音中猜出來人的脾氣。
鈴聲清清脆脆,來的客人多半年歲不大,看個新鮮,須得十足耐心,逐一細細分說;響聲既輕且柔,客人常常處事溫和,不大會為難人;若是如驟雨急促,那來的定是挑剔又有眼光的貴客,要想做成生意,非得拿出最稀奇的貨品請人挑選不可。
日暮時分,店面空空蕩蕩,這串金鈴也一徑沉默。
城中雖不設宵禁,傍晚時分仍然少有人上門。年輕夥計坐在櫃臺後,替去驗貨的掌櫃看著門臉,正百無聊賴間,忽聽金鈴叮地響了一聲。
他連忙從櫃臺後起身,擺出笑臉,片刻後突然覺得不太對。
在這店中忙活也有好幾年,他對那串鈴鐺再熟悉不過,說是奇寶一點不誇大,非但靈性,還有點人來瘋。
客人登門時,它總要痛快淋漓地響一頓,要是來人駐足欣賞,贊上一句,還會叮叮當當地舞得更歡快。從來只見它搖個沒完,還沒見過它只響一聲的。
莫非是壞了?或者心情不大好?
夥計存了這個念頭,想著等會再去仔細看看,雖然大概他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就是……
這時,客人也踏進了店門。
且不說金鈴的異樣是不是與這客人有關,他先打疊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來者是一名黑衣的年輕公子,長身玉立,神色冷峻。就算不以他在店裡迎來送往的眼光,夥計也知道這人來頭不小,才要招呼,就見他身旁還有一人。
那人披著一件連著風帽的鴉青鬥篷,帽簷壓得極低,整張面孔都藏在陰影下,看不分明。初冬季節,這樣打扮的也不在少數,只是到了燒著地龍的室內,對方似乎也絲毫沒有除去風帽的意思。
夥計的視線一掃而過,堆起笑臉道:“兩位……”
剛說了倆字,那黑衣公子就開口,簡潔道:“店裡有多少種香藥,名冊取來一觀。”
夥計一怔,隨即道:“自然,請稍待。不如到雅座,為兩位奉上茶水,慢慢挑選?”
“不用。”黑衣公子道,“就在這看。”
他立在櫃臺前,自有一股懾人的氣勢,哪怕口氣聽著很不好惹,也沒叫人懷疑他是不是別家派來砸場子的。
店中幾名侍女猶疑著,不知道要不要過來。夥計一邊開匣取出卷冊,一邊悄悄給她們使了個眼色,令其稍安勿躁。
漪蘭齋不僅賣香藥,更為客人調香,或者說,調香才是它開遍中原各地、名氣長盛不衰的老本行。世上香藥就那麼百十種,再稀缺珍貴,也有膩了的時候。但調香卻能推陳出新,讓客人總有頻頻到訪的理由。
因而,店中客人來看的幾乎都是當旬的新香式,鮮少有直接來買香藥的。
那幾本記載著基底香藥的卷冊也上了年頭,通常是拿來給挑剔的客人講解的。要夥計說,他也見得多了,除了真的行家裡手,大多數人往往是附庸風雅多一些。
但這兩位客人,似乎並非如此。
黑衣公子拿到卷冊後,一目十行地掃過,然後翻頁,沒幾下就把一本翻完了。接著他再翻下一本,等到全部看完,夥計都還沒來得及把第一本在旁邊擺好。
他不禁心裡嘀咕,這是在看名冊嗎,看連環畫也用不了這麼快吧?
看完之後,黑衣公子將手按在書上,想了一想,道:“始鳩,白南梨……”
林林總總連著報了六七種香藥,夥計是看過名冊的,發現他報的次序也是按照名冊的先後,一絲不亂:“……每樣四份,拿得出麼?”
夥計著實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然而一小袋金葉子放在櫃臺上,他便一掃疑慮,連聲道:“沒問題,您是立刻帶走,還是敝店為您送到府上?”
“現在就要。”
黑衣公子說完,側頭望了同行人一眼。只見那帽簷微微動了下,也看不出是搖頭還是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