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貞二十六年除夕
“施主來了,住持在禪房等您。”
謝宴與飛來寺門口掃雪的僧人告別,到禪房門口時,院中梧桐空枝上正好掉下一捧雪。
積雪墜地的聲音很輕,不至於沒有驚擾山寺清淨。
謝宴輕叩門扉。
屋內傳來詢問。
“是誰?”
“是我。”
幾聲木屐踏地聲響後,門開啟了。
門後站著的是個年輕僧人,上次見面時他打趣謝宴輸了錢還要蹭齋飯,現在卻眉目低斂,神情平靜穩妥。他扶門側身,等謝宴進去便合上門出去了。
北風被攔在門外,在院中發出無可奈何的哀嘆。
雪後,整座山整座京城都是安靜而冰冷的,飛來寺不例外,禪房內也不例外。禪房內唯一的熱源是床榻邊溫著水壺的小火爐。
通若靠在床沿,一隻手放在火爐邊取暖,見著謝宴來了,從壺後撥出兩個粗陶碗。
謝宴提起壺,開水沖到碗裡,在幽微的火光中冒出熱氣。他把盛了水的碗放到一邊,往爐裡新添了木炭,又從牆角舀水續滿水壺。
等到他真正坐下來,碗中水也到了能入口的溫度,便把其中一碗給了通若。
“許久未見了。”通若雙手握住碗身驅散寒意,聲音像是經年久閉的窗戶在無人的夜裡被冷風吹開,料峭而清醒。
謝宴昨日收到飛來寺的信,信裡通若說他大限將至,想邀謝宴山中一敘。
“上次和大師見面山花還沒落盡,轉眼就下雪了。”
“此前你說不適應京城的寒冷,現在可好些了。”
“好多了,雖然也可能是個人努力的成果。”謝宴說著掀起長袍,給通若看他額外加了層絨毛的短靴。
通若眉眼彎彎,邊看邊點頭:“確實是你的作風。”
謝宴笑笑把袍子放了,然後右手把將要落地的被褥一角攏進榻內,左手撥動炭火。燒紅的木炭被棍子敲開,發出清脆鬆散的截斷聲。
通若:“施主獨自離家,可曾掛念親人?”
“親人俱樂觀堅韌,即便我不在身邊,也能過好生活。”
“那可還有放心不下的人?”
“有,老師年事已高,家中僅有一老僕為伴。”
“是三年前你收到信要去尋訪的那位嗎?”
謝宴停下手中動作:“我不記得曾和大師說過拜師一事。”
通若喝了一小口水,皺眉吞下後,把碗放回爐邊時水晃出打濕了衣袖,於是手探到爐邊,蒸騰的水汽徐徐上升在兩人中間形成朦朧的白霧。
“施主第一次來飛來寺是瑞雲十二年深冬吧“
“對,那時也是這樣的天氣。我初到京城萬事不明,便隨著同船的學生一起來借宿。”
“借住寺廟的人很多,勤奮有天賦的也很多,但像你那般毫無顧忌躲到大殿菩薩像下溫書的可就難找出第二個了。”
謝宴搖頭:“夜間燭火少,位置好的幾盞都被勤奮有天賦的圍住了,不得已而為之。”
“當時你也是這麼和我說的,除此外還說了另一句話。‘燭火照明,屋簷遮風雨,天經地義,並無區別。’”
謝宴隨通若的話語回到那天夜裡,思索道:“記得那晚您身邊還有一人。”
“是,他夜扣山門,想為自己祈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