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要趕盡殺絕。
這六個字聽得張永眉頭一挑,大是不以為然。劉瑾近一年多來的行事誰都看在眼裡,對王嶽等人是趕盡殺絕,對劉健謝遷這些個已經被趕出朝廷的人亦是每每在朱厚照面前上眼藥,至於在徐勳身後捅刀子的次數,難道還少不成?最可氣的是那回在寧夏,要不是王寧惹出來的禍事,至於讓安化王朱寘鐇有機可趁?更何況朱厚照對於劉瑾的情分原本就非比尋常,這要是不能一拍打死了,日後可是無窮無盡的麻煩!
谷大用哪裡會看不到張永的表情。知道張永如今對劉瑾很不感冒,他沉默了片刻就開口說道:“若是真的鬥起來,不到你死我活自然不會罷休。我也知道決出勝負的時候,讓徐老弟你點到為止就此收手是笑話,就好比若是老劉得了優勢,也不會放過咱幾個一樣。可終究當初有過同舟共濟的情分,所以我並不求保他的命,讓他家裡人能夠太太平平享著富貴就成了,這是我的底線。”
張永頓時哧笑了一聲:“老谷,你也未免太善心了,要是徐老弟敗北,劉瑾會放過他的家人?”
“老張,你別擠兌老谷了,他這意思我明白。”徐勳微微一笑,把在鐵網上的肉串又翻了一面,眼看那金黃的油脂順著動作一滴滴掉落在了炭火之中,他方才抬起頭說道,“老谷,咱們一塊發財做事不是一兩天了,你要是信得過我,那你剛剛說的話,我都答應你。”
谷大用眼皮子一跳。一時面上露出了又驚又喜的表情。他和劉瑾要說穿一條褲子,那還是當初同在東宮服侍的時候,因為他一時犯事,結果累得劉瑾和他一塊被提到了坤寧宮,而因為劉瑾夠義氣地沒供出他來。兩人一塊捱了二十大板,回頭一塊養傷的時候,劉瑾不曾怪過他半句。那時候共患難的情景,他直到現在依舊記憶猶新。
正因為如此,如今明明都已經是各自權勢赫赫。反倒不能共富貴了,他每每想起就想嘆氣。可劉瑾的脾氣他很清楚,就如同張永說的,一下子打不死日後必然東山再起,而若是他們敗了,家人甭想有得好。可即便如此,那點舊日情分完全撂下有違他做人的本心。所以才有這樣的底線。
“徐老弟……唉,我別的話也不多說了,總而言之,今後你說什麼我做什麼,絕無二話!”
谷大用斬釘截鐵地說了一句。隨即就伸出了肥嘟嘟的手去,眼見他這般光景,徐勳頓時笑呵呵地伸出了自己的手,緊跟著張永立時把手壓了上來,三個人就這麼緊緊一握,繼而便各自若無其事地去翻動著自己面前的肉串。卻是再沒有什麼誓言決心之類的話。
話既然是說開了,三人的心情自然都鬆快了些。接下來,張永便笑呵呵地將馬永成魏彬羅祥三個人的所求說了出來。而谷大用聽著大皺眉頭。不等徐勳開口,他便疑惑地問道:“徐老弟,這張西麓究竟是怎麼回事?怎麼說翻臉就和你翻臉,到老劉那兒又被捧得什麼似的,我聽說老劉對他言聽計從,這一回甚至改了性子把送上門的銀子都推了?”
見張永也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徐勳便苦笑道:“如今官員貪腐橫行,張西麓信奉的是治亂世當用重典。所以該當時時考察,每年若是完不成該完成的任務,該降職的降職,該革職的革職。這法固然不錯,但貿貿然推行,極可能官場人人自危,所以我不甚贊同。他是個急脾氣,我那會兒又說了幾句不該說的,這就鬧翻了。他和楊廷和不甚對付,聽老劉的直接把楊廷和調了南京,我又惱了他,自然就更沒往來……再後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至於老劉聽他的,雖則人如今不在我這邊了,可我還得說,張西麓確實是難得的人才!”
張永忍不住插口問道:“那人如果肯回來,你莫非肯覆水重收?”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否則我是真心想把人留住。至於官場人人自危,管我什麼事?”徐勳嘆了一口氣,卻是沒有繼續接著張永這話茬再往下說,而是笑道,“至於張西麓勸老劉拿幾個貪賄的人做法,這理由我倒是能猜得出來。”
他用差不多的意思把張彩當日對劉瑾說的那番話複述了一遍,見張永和谷大用都是目光閃爍,顯見贊同的同時也有不同意見,他便笑道:“當然,他這不止是為了老劉立威,也是為了給自己這個新任吏部尚書立威。人都有私心,他如今是不歸我管,我在吏部倒是還有個王九思可以使喚使喚,人正在文選司。可是,撞在老劉和張西麓矛頭上的人,多半是救不下來的。你們也應該明白,如今我不太想去觸某人的黴頭。”
徐勳的意思很清楚,即便他想要覆水重收,奈何張彩已經成為劉瑾身邊第一人,即便至今不曾聽說其有一言一語不利於故主,但為馬魏羅三個人的親戚去張彩面前說情,到頭來興許還討個沒趣,這事兒他是不會做的。谷大用覺得這是正理,張永也不過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提一嘴,自然不會糾纏不放。於是,這話題再次就此揭過。
當谷大用吞下了第十五串肉,原本堆積著滿滿當當肉串的盤子漸漸癟了下去,而三人的嘴邊都已經滿是油光的時候,外頭突然飄來了一陣難以想象的香味。眼看著大門完全開啟,兩個人搬著一個偌大的鐵盤進來,谷大用的眼睛頓時亮了,但隨即極不應景地打了個飽嗝。面對他這幅樣子,張永頓時嘿然一笑,等到鐵盤在圓桌上放下,他立時捲起了袖子來。
“早就聽說這烤全羊乃是在蒙人的大宴上方才能品嚐到,每人不過是一小塊而已,今天咱們三個分這一整隻,卻是非得大快朵頤不可!虧得我剛剛特意留著胃口。那隻羊後腿可歸我了!”他一面說一面正要伸出手去抓桌子上那把刀,卻突然聽到外頭一陣叫喚聲。
“少爺!”氣急敗壞衝進來的正是昨天去送帖子的阿寶。他看了一眼張永,隨即又看了一眼谷大用,這才囁嚅說道,“皇上來了!”
朱厚照來了?這昨天小皇帝聽到徐勳下帖子請他和谷大用去家裡喝酒的時候。不是還豪氣地準了他們兩個不用在御前伺候,還放話說徐勳欠他一頓的嗎?怎麼這會兒突然就殺來了?面對這樣詭異的情形,饒是張永平日自負機敏,一時間也懵了。
谷大用倒不覺得奇怪,眼見徐勳慌忙擦了手快步往外迎。他舉步正要跟上,見張永發愣,他立時上去一把拽了人往外走,一路走一路不解地問道:“皇上最愛湊熱鬧,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咳,是我自個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