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西廠這個靠山之後,羅清在京城傳教的日子便順順當當了起來。
不要說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吏目,就連大興縣衙宛平縣衙甚至是順天府衙,也從來沒有派人干涉過他和他那些教眾們的舉動。而徐勳也彷彿是忘了他這個人似的,並沒有再支使他去做任何事。然而,他卻輕輕巧巧就收穫了羅祥馬永成魏彬的敬畏——哪怕是一度倒黴摔斷了腿的魏彬,其後也終於對他的教義產生了興趣,三天兩頭找他來問問各種各樣的話,其中不乏今生來世。
有這些宮裡的頂尖人護持,儘管文官之中多半人是不信這些的,但他們的家眷也好,家中的僕役也罷,一個相信便能拉上三五個人信教,漸漸的聚攏在他身邊的少說也已經有數千信眾。儘管這其中多半是底層的百姓,但亦是有富商大賈,官宦家眷,乃至於魏彬羅祥馬永成那樣的中貴。年輕時拋棄一切悟出那些教義之後,一直梗在他心中的夢想和堅持,如今終於在一點一滴地實現,他自然而然地確信,自己日後必然能歸於夢中那真空家鄉。
這一日,照例又是羅祥三人結伴而來。羅清所住的地方早已不是初到京城時龍蛇混雜的羊肉衚衕了,而是轉至東城商賈雲集的一條幽靜衚衕中,一位富商獻出來的三進宅院。他謝絕了對方一塊送來的侍婢家僕,一應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這一日兒子去迎了羅祥三人進來之後,面對三人一個接一個地嘆氣,他便知道這三位外人眼中風光無比的大璫是受了挫。
宮中那些陰私他沒興趣更不願意去打探,而朝局他這個外行人卻也能勉強看明白一些。此時此刻,見羅祥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他便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羅祖。”對於這位在民間擁有極高威望的同姓之人,羅祥嘴裡直接迸出了那些最虔誠教徒的稱呼,表情甚至也一改往日的散漫,而是極其認真地問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否能夠知道,今後一段時日這天下會是個什麼走勢?”
“縱使能夠推休咎的神算,對於這種問題也只怕無能為力。”羅清固然在徐勳的授意下在三人面前展示過“神算”,但他一丁點也不打算在如今這種節骨眼上再點撥迷津。見魏彬和馬永成對視一眼,臉上彷彿都有些懊惱,他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我只能對三位這麼說。就如同我那些最虔誠弟子,方才能看到最光明的未來,同樣道理。不管是什麼時候,一心一意總比三心二意容易成功得多。”
此話一出,三人頓時凜然而驚。尤其是羅祥想到自己曾經對劉瑾使了那樣的絆子,只看人對丘聚的手段就知道,萬一真相洩露,自己決計沒有好下場。於是,他就彷彿心中豁然貫通似的,對魏彬和馬永成說道:“羅祖確實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都到這份上了。咱們胡思亂想又有什麼用?要知道,咱們三個只求存身之地,又不和他搶權柄,他連稍稍容讓咱們一點都不肯,咱們現如今再去搖尾巴又有什麼用?”
“說的也是。”馬永成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自我打氣似的說,“再說了,皇上已經讓定國公和平北侯分別任大婚的正副使。足可見寵信不衰。”
“而且之前保定府送來那訊息的時候,老劉錯誤估計了形勢,在皇上面前說了那麼一番話,不是讓皇上極其震怒麼?雖說事後老劉義正詞嚴要罷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的官,治他們的罪,皇上也差點準了,可還是平北侯深明大義進諫說臨陣換地方官。對剿匪不利,這才保住了他們。足可見兩人之間這一次過招,卻還是平北侯大獲全勝。”魏彬一口氣說到這兒,見羅清一直彷彿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兒,他索性也就把這兒當成平日裡他們三個密議的地方,“就算劉瑾得了張彩,徐勳還丟了林瀚葉廣,可只要皇上信賴還在,兩邊的局勢說不準!”
“既如此,咱們就一心一意!”
三個人彷彿是覺得在這兒下決心會有神明保佑,一個接一個伸出手來,當三隻手緊緊一握之後,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羅祥才幹咳一聲說道:“羅祖,今日多謝你指點迷津。咱們三個也沒什麼別的東西可供奉的,此前正好得了一塊上好的白玉料子,回頭讓人雕一座蓮臺送來。日後你給信徒講經說法的時候,卻也用得上!”
三個人是心事重重來到羅清這兒的,但走的時候,卻都露出瞭如釋重負的表情。這倒不是真的羅清那一番話就打動了他們,而是三人雖則在猶豫,可心中的偏向卻很分明,羅清的話充其量只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悄悄尾隨而來的人當然不知道這些,只知道這幾日煩躁心緒不寧的這三位中貴在這座小宅子當中只是坐了一坐,就立時脫胎換骨猶如變了一個人似的。當這訊息傳到劉瑾耳中時,連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他們三個竟然變化這麼大?”他捏著扶手好一陣子,繼而就摩挲這那光潤的木質紋理,好一會兒才開口又問道,“那個羅清可仔細查過了?”
“查過了,就是個神棍!”今日跟蹤的乃是原屬惜薪司,後來隸屬內廠的一個太監,此時此刻,跪在地上的他抬起了頭,斬釘截鐵地說,“此人在京城招搖撞騙已經有好幾年了,門下信徒成千上萬,不少人都供奉了錢財。倘若是任由其繼續發展下去,必然會危害重大!公公,就連馬公公這三個都已經對其深信不疑了,久而久之怎麼得了!”
說到這裡,垂下頭去的他忍不住輕輕舔了舔嘴唇。底下人報說,羅清這些年得了眾多信徒捐獻上來的財物,只要能把羅清及其信徒黨羽連根拔起,那巨大的財富就可以歸他了!
“唔……”劉瑾猶豫片刻,好一會兒才擺了擺手道,“先不忙,如今先把皇上大婚的事情辦好了要緊,不要節外生枝。你給咱家死死盯著那兒。不要漏過任何一個進進出出的人。等到時機成熟了,咱家自然會吩咐你。只是,要是你敢自作主張……”
察覺到劉瑾眼中透出的深切寒光,那太監慌忙磕了個頭,賭咒發誓似的叫道:“小的當然是聽劉公公的吩咐,絕不敢私自行動!”
“那就好,你退下!”
哪怕是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天子大婚亦是極其少見的。大明朝這許多位天子,多半都有過皇太子或是皇太孫的經歷。在登基之前就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登基之後只不過是履行一道冊後的程式而已。此前那位大婚的還要追溯到成化年間廢后再立王皇后的那一次。然而,王皇后進宮的時候,宮中恰逢萬貴妃一手遮天,立後的儀制遠遠比不上正統年間英廟大婚。所以,現如今朱厚照的大婚,自然是整個京城上下從官員到百姓都最最關切的事。
七月十七,以大婚遣英國公張懋告天地。駙馬都尉蔡震告太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