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十章塞北,塞北!
民間一次山匪響馬盜的火拼,除了始作俑者徐勳放了心裡之外,並沒有朝引起多少響動。聖堂然而,畿南一帶的反響就大不相同了。商旅們固然現走那幾條官道的時候,比從前安靜了許多,就是不得已要抄小路的小商小販,也都覺得這些道兒沒從前那樣危機四伏了。而綠林道上,大刀馮原本這個誰都不記得的名字猛然之間傳了開來,尤其白溝河附近又一股頗有勢力,人數足有一二三十的小股響馬盜被吃掉之後,是有一追楊虎和張茂的勢頭。
眼看快要過年,原本是這些強人撈一票過節的大好機會,可突如其來遇到這種少有的搶地盤情況,即便是相隔遠的,也多半留心觀望,不要說相隔近的,無不是提高了警覺,生怕那大刀馮打得興起,連自己的地盤也端了。這種風聲鶴唳的時節,反倒是楊虎丟開山寨裡那一大攤子,悄悄來到了京城白瑛的住處。
“先生,我就是來討個主意。畿南道上,我和張茂也算是說得上話的人,那個扇子吳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角色,我平常也看不上他,可就這麼放著不理會,讓底下的兄弟們怎麼看?而且,那個大刀馮我也讓人打探過,往日就是個扶不上臺面的貨色,現如今一下子多了這樣的膽子,我懷疑……”楊虎倏然一頓,眼神竟是寒光畢露,“我懷疑背後有人撐腰!”
白瑛雖說一直低頭用雙手給花鬆土,但聞聽此言,他的動作一僵,隨即頭也不回地問道:“那你懷疑背後有誰撐腰?張茂的名頭雖響,可真正勢力還及不上你。齊彥名倒是有些勢力,可也就是白洋淀一帶。要說窮獨山那一頭,素來並不是什麼值得用心的地方,誰會大刀馮那種貨色背後撐腰?”
“如果是朝廷……”楊虎說著一頓,見白瑛扭頭看他,他就嘿然笑道,“先生,我不說這話,你就顧著照料花,我這不是急嘛!不是我危言聳聽,我覺著,會不會是如今京畿一帶大肆傳教的那個羅清?他到處鼓吹什麼無極聖祖,聽說不少達官顯貴也是座上客。要是他顧忌您這個白蓮教聖主,因而背後朝我捅刀子,這大有可能!”
這話管離奇,但白瑛使人悄悄盯著羅清,知道楊虎所謂的羅清結交權貴並不是虛言。倘若此人一方面結交權貴,一方面動搖白蓮教好容易才積攢起來的武力根基,那麼,羅清以派教祖的身份擠佔白蓮教的地盤,便明顯是可能成功的。想到這裡,他終於站起身來,踏著方磚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問道:“除了羅清,難道不可能是此前威逼我們做那件事的人?”
“也有可能,可那些傢伙捏著咱們的把柄,若真的有心再讓咱們做什麼事,只和從前那樣要挾也就罷了,何必去動我的人?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那些個狡猾的傢伙肯定不屑於去做。”說到這裡,楊虎就握緊拳頭追上白瑛說道,“當然,若是先生有令,京城裡還有我幾個兄弟,立馬打聽這些人的下落,也能夠查得出來。”
“不必了,不必節外生枝。”白瑛搖了搖頭,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不要親自出馬,看看窮獨山周邊有什麼人,設法挑唆一股人,讓他們再去試探一次。若再大敗虧輸,到時候再作理論。趕下雪的時候,打一個措不及防。大刀馮那樣的軟蛋,兩次大勝再加上下雪天,必然疏於防範,這才是好的時機。”
才過十月不久,京城就突然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這時間比往年早得多,但由於前些日子一直都還暖和,管大雪連下了兩天後就放了晴,可天氣卻比之前冷了許多。聖堂章節簷下都是一條一條凍得結結實實的冰稜子,而樹上也結了厚厚的一層,管地上都已經清掃乾淨了,可登高放眼望去,竟是四處雪白一片,深深呼吸一口就是冰冷的空氣。
雖說夏天也同樣難熬,但對於練兵來說,冬天卻是痛苦的時節。且不說那些兵器往往容易凍手,就是大冷天天寒地凍的演武場上站上一會,就足可叫人從頭冷到腳。因而,徐勳把從前重視的佇列摒棄不用,取而代之的則是跑步行軍和各種套路。這都是軍群策群力精簡下來的,拳法八招刀法八招,雖然簡簡單單,可勝簡單容易上手。而神機營則是派了幾個擅長火器的將校,和軍器監選出來的幾個能工巧匠商議著軍器,這也是徐勳向朱厚照提出的。
他雖說比別人多幾年見識,可真正要說到創造明大躍進,那是半點本事也沒有,別說改進火器,就是讓他造個玻璃水泥,那也是要難為死人的。
下雪天從西山回城不便,化雪天裡又難免路上結冰,再加上軍營裡劉瑾派了兩個監槍內官來,因而徐勳已經軍營裡泡了整整八天。直到這一日天放了晴,這條下山的官道上又墊了煤渣子,那兩個內官被他拿到了短處捏手裡,他方才傍晚時分帶著二三十個親兵騎馬回城。才到阜成門,他卻現前頭正有一行人等著入城,俱是蓑衣斗笠,顯然從西邊過來的時候,那邊仍下雪。他擺擺手示意從人放慢速跟後頭,可突然前頭就有人回過頭來。
“大人!”
徐勳微微一愣,這才認出是此前剛從西北迴來不久,就又被自己加派了一堆人手,重上了大同去的曹謐。見曹謐飛馬疾馳了過來,到了面前滾鞍下馬,一板一眼就要單膝行軍禮,徐勳便笑道:“這是城門,又不是其他地方,你這麼正經做什麼!快上馬來,怎麼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說趕冬至前回來嗎?”
“我大同見著了楊大人!”曹謐這才站起身,才說了這麼一句,見徐勳露出了錯愕的表情,他便上馬之後徐徐過來,幾乎緊挨著徐勳低聲稟報了起來。
“楊大人匆匆趕到大同和莊總兵商量事情,正好遇著我,擔心如今廠衛太多,路上捎信說不清楚,遭了事反倒不好,所以讓我提早回來面稟大人。韃子內亂已經快差不多了,那小王子雄圖大略,竟是壓服了那些蠢蠢欲動的部落,一鼓作氣對永謝布用兵,亦不剌兄弟已經先後幾次大敗。而小王子第三個兒子巴爾斯博羅特繼任濟農之後,眾將之威望極高,直指火篩推出來的烏魯斯博羅特是假貨,還說即便不是假貨,打了這樣的敗仗,便無顏再為黃金家族的子孫。火篩大敗而歸,現如今已經靠近了大同。”
聽到這訊息,徐勳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相比蒙元隔一段時間就會出現一個雄才大略的英主,大明朝自從開國那幾位皇帝之後,接下來基本上都是被動挨打居多,佔據主動的少。前一次好容易才鑽了那樣一個空子,倘若是真的讓蒙古人重捏合了一起,那麻煩就大了。
想到這裡,他立時不容置疑地吩咐道:“走,回府說話!”
及至進了城,他便衝著後頭的護衛吩咐道:“去請御馬監苗公公,請吏部尚書林大人,都察院張都憲,張西麓大人,另外,回西山大營,看張公公和涇陽伯陳大人哪個人抽得出空來,快請到興安伯府來。”他原本還想去叫一聲謝鐸和屠勳,可想到這樣的軍國大事,並不是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主意,思來想去還是放下了。
入夜時分,雖說已經是滴水成冰的時節,但室內燒著火炕,火盆裡燒的是宮御賜的紅籮炭,不聞半點菸火氣。被徐勳請來的幾個人團坐一塊,聽曹謙轉述了楊一清的口信之後,曾經一塊經歷過前次一戰的苗逵和神英都是眉頭緊皺,林瀚張敷華和張彩雖是沒有輕易露出愁容,但心裡卻都是沉甸甸的。
“小王子崛起於成化年間,火篩卻是從景泰、天順、成化、弘治年間,一直活躍到現的大將,他是先頭那位大汗的女婿,不能說對小王子忠心耿耿,所以我才會把烏魯斯博羅特交給了他。”說到這裡,徐勳頓了一頓,隨即便聲音晦澀地說,“只是,我剛剛聽曹謐所說才突然想到,我或許忘了一件事,火篩老了,而且他兒子早死了,談不上孫子!”
朝大臣對於蒙元的情形素來是瞭解極其滯後,有道是我國虛實韃虜知,而韃虜虛實我一無所知,雖說得誇張了些,可也基本上道瞭如今的尷尬局面。因而,南京時就連年一直聽到火篩進犯的林瀚張敷華,忍不住認認真真向曹謐打聽了幾句,待得知火篩如今已經七十出頭,膝下無子的他正有眾多部族頭人爭著繼承領地人馬,就連小王子巴圖蒙克本人也曾經有意把自己的兒子推出來,而火篩自己看的,則是女兒所出的一個外孫。林瀚忍不住就開口說道:“那如今火篩退到大同邊上是何意?”
“楊大人說,火篩興許是做兩手準備。如果小王子暫時不追,他就打大同,以此確立他韃虜間的威望,以示廉頗未老。但如果小王子窮追不捨,他也可能表示有意臣服,但其不乏借我之刀退敵的意思。”
曹謐一字不漏地轉述了楊一清的判斷,隨即才說道:“只不過,我啟程之後,大雪就已經降下,這是天助我也,小王子應該不會再繼續窮追不捨,而大雪天率兵進犯大同,火篩也是聰明人,不會做這樣的蠢事,所以如今多半是兩邊退兵。可火篩兵員全都遠遜於小王子,過冬所用的存糧也未必充足,今冬就算平安過,接下來會如何也說不好。”
得知這場讓順天府和大興宛平二縣的官員忙碌了好些天,一面要保證道路暢通,一面要賑濟屋子倒塌的姓,一面還要動富戶去擺粥棚舍衣服的大雪,竟然還消弭了一場戰事,縱使苗逵從不信佛的人,此時此刻也忍不住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緊跟著,他就突然輕咳了一聲說道:“火篩倘若計謀落空,會不會和亦不剌合流?”
“有這個可能,但可能不大。亦不剌兄弟是從前的也先太師之後,是衛拉特人,和統治蒙古號稱成吉思汗苗裔的黃金家族有著天生的隔閡。火篩再怎麼說也是小王子前頭那位大汗的女婿,若是他和衛拉特人攪和一起,不但會有損多年英名,而且難統御部眾。既然曾經是一世梟雄,那麼他就一定不會這麼做。”
到了大明朝,又親自和蒙古人打過一仗,如今的徐勳對於從前那些看過就忘的蒙元人物和局勢,自然不再是僅限於紙上談兵的地步。說了這話後,見林瀚和張敷華有些詫異地看著自己,他便性從小王子達延汗前頭那位滿都古勒大汗說起,說到滿都海和滿都古勒的兩個女兒分別嫁給了火篩以及癿加思蘭,再說到達延汗巴圖蒙克收其側室滿都海,年長十餘歲的滿都海帶著巴圖蒙克東徵西討,甚至一舉襲殺了衛拉特出身的女婿癿加思蘭,再後方才說到巴圖蒙克的那些兒子。等到他這一通話說完,座上已經是一片寂靜。
這時候,徐勳方才咳嗽了一聲說道:“各位別看我,正是因為之前兵部對於前邊訊息一直都收集不準,林林總總的人物張冠李戴,既分不清他們的歸屬,又分不清他們之間那些錯綜複雜的親屬和利害關係,所以有時候縱使想鑽空子也不容易。這都是我去年率兵外的時候,從那個老柴火口打聽,緊跟著又靠曹謐捎帶回來的那些資訊裡頭分析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