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去秋來,不種樹木的宮還看不到多少秋日景象,但西苑卻已經一片深秋光景。瓊華島上夏日裡鬱鬱蔥蔥的樹木都已經漸漸掉起了葉子,雖說不復酷暑,可也讓人沒有賞玩的興致。因而,近朝政上了正軌,愛玩的朱厚照便向張太后和太皇太后提出,奉了兩宮往香山行宮去住。兩宮都是多年悶宮裡,初規勸了幾句,可朱厚照左一個孝右一個孝,婆媳倆後便答應了一塊去散散心。
香山雖是自金國年間便營造過行宮,元朝復又擴建,可等到大明定鼎江山,這山上行宮和當年的元大都一樣全都廢棄了。還是時任燕王的朱棣北京建藩,繼而香山上修繕了行宮舊址當成別院,幾代皇帝裡頭卻幾乎都沒去住過。而朱厚照登基之初就是不定性的人,四處溜達了一圈就現了這地方,當即讓人修繕收拾了出來。只可惜此前夏日避暑的時候工程尚未完工,現如今總算是萬事俱備,他哪肯放棄這機
此時此刻,他帶著劉瑾幾個太監徜徉林間,見四處和宮裡西苑一樣,也是一片蕭瑟景象,正嘀咕著明年夏日一定要來避暑的時候,後頭就稟報說平北伯徐勳來了。他立時停下了腳步,不消一會兒,他就看到徐勳匆匆上了前來。
“好了好了,沒別人,你就別跪了!”朱厚照擺擺手示意免禮,隨即就有些鬱悶地說道,“朕眼巴巴地奉著兩宮太后到這兒來賞玩,結果倒好,這兒看著竟是冷冷清清一片。而且你又帶著軍馬把整座山都圍得嚴嚴實實,這樣還有什麼意思!”
朝大臣原本都反對小皇帝此次離宮,可朱厚照死活不聽勸,後徐勳只得費心安排,把帶兵周圍防戍當成是移防操練,又附近現成的空地上演練兵馬·李東陽王鏊和林瀚張敷華這幾個掰著手指頭計算了一下開銷,以及來回公的便捷程,後只能捏著鼻子作罷。
此時此刻聽到小皇帝抱怨,他便苦笑道:“皇上覺得這兒冷清·可臣卻聽說兩位太后很喜歡這兒的清淨和自然。至於皇上覺得這秋日風光蕭瑟不好看,臣倒是有個好主意。這香山還算高,不如種上黃櫨樹。此種樹和如今這些樹木不同,一到秋日便是楓葉入火,那風光是醉人。”
見朱厚照一下子露出了興致勃勃的表情,徐勳便又若有所思地說:“香山上有行宮,但並不是整座山都是皇宮內苑·但這座山卻是皇家的。一年四季,皇上頂多是夏秋有功夫到這兒來賞玩,而且也未必年年有空。既然空著也是空著,種上那些可供人觀賞的黃櫨樹,也可多吸引些人墨客來這兒。另外,明年就是順天府鄉試時節,後年又是會試,如今宣武門崇門以南那一帶漸漸熱鬧·房租賃錢也都上去了,倒是這兒偏僻,也是適合讀書的地方。這裡山地耕種不宜·如此計算計算,不僅移植樹木的錢有了,而且······”
聽徐勳從種黃櫨樹,又談起了移植這些樹木的所需費用,繼而談起了遠的東西,劉瑾聽得有些莫名,可其一個字卻猛然提醒了他——錢。就這時候,谷大用便笑吟吟地開口說道:“平北伯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皇上,不就是幾千幾萬棵樹嗎,用得著這麼計算。皇上登基之後·西廠偵騎四出,很是現了一些貪賄案子,只要查清楚了這些,抄沒幾個貪官,還怕沒錢?”
自己想什麼就突然來什麼,劉瑾頓時來了精神·不等朱厚照開腔就立時問道:“老谷,什麼貪賄案子?”
“貪賄案子多了去了,如今查實的暫時就一樁······河南一個知府任上刮地皮,吃了苦主吃犯人,就連下頭衙差打板子的好處,他也要分潤,聽說是真真正正的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如今正上京銓選之際,聽說吏部林尚書聽說其官聲不好,正死死卡手裡。”谷大用說著就不屑地撇了撇嘴,隨即淡淡地說道,“為免打草驚蛇,我只是記檔,還未正式查辦!”
“這樣的狗東西還放著幹嘛,立刻給朕拿來下獄,審問之後殺頭抄家!”
朱厚照卻是個急性子,立時不容置疑吩咐了一聲。這時候,劉瑾瞅見徐勳沒什麼表示,他立刻上前說道:“皇上,此前政之便有清理貪腐的條款,既然西廠正好有這樣的案子,不如趁機辦成樣板的鐵案,也好震懾一下那些官員,讓他們知道皇上您的決心。想當初太租爺的時候,貪賄一千兩以上便是剝皮萱草,現如今去開國已久,這些當官的一個個都越不像話了,不整治整治可了不得!”
谷大用和劉瑾這先後一說,朱厚照頓時覺得甚有道理,思量片刻便點了點頭說:“唔,你說得沒錯,是該去辦一辦。
不過,朕記得你之前派了人去清查鹽務,又派了人去清查各地府庫積欠?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壓你肩頭太多,也未免太忙了。朕看,不如徐勳……”
徐勳此前授意谷大用瞅準機會把那一個案子拿出來,自然為了丟出這個香甜的誘餌。此刻見小皇帝沒注意到劉瑾的用意,竟是打算把這麼一個看似香餑餑的差事丟給自己,他斜睨了劉瑾一眼,當即笑眯眯地說道:“皇上說笑了,臣一個武官,去管這些事情名不正言不順,臣又不是廠衛。再說皇上一向優容,臣佔的好處不少了。而劉公公能者多勞,況且這又是此前政,讓他多兼這麼一件也沒事。”
劉瑾一下子就聽出徐勳所言所佔好處不少的意思,暗想這小子知趣,部一院幾乎把持了一半還多,總算還曉得讓點甜頭出來。心氣順了不少的他眼珠子一轉,當即對朱厚照陪笑道:“皇上,就是平北伯說的這話。再者,奴婢忙不過來,不是有剛剛建的內行廠麼?”
他一面說一面笑眯眯斜睨了徐勳一眼,見徐勳彷彿早有預料似的微微頷,他也猜不透對方是介意還是不介意。然而既是把錢寧從府軍前衛撬出來了·他自然有的是把握用軟硬兼施的功夫把人拿捏自己手,因而又趁熱打鐵地說道:“錢寧戰場上是一把好手,操練用兵也井井有條,如今這第一炮便交給他去打!”
朱厚照思來想去·覺得這法子面面兼顧,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接下來谷大用說起羅祥去兩淮之事,他也沒太意,一口就答應了下來。然而,他看了看天色,突然滿臉急躁地問道:“眼下什麼時辰了?”
這麼多人,只有徐勳剛剛從外頭來·對時辰還有些印象,當即張口就說道:“回稟皇上,約摸快申時二刻了。”
“壞了壞了,朕答應七娘要去看日落……得了,你們都散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見朱厚照這小皇帝拉著瑞生就立時走得飛快,幾個小火者跟後頭都趕不上,剩下的幾個太監並徐勳你眼看我眼·後還是劉瑾乾笑道:“皇上都說咱們該幹什麼幹什麼,大家就散了。哎,皇上能這小住散心·咱們可沒這麼好福氣,衙門裡的事都堆積如山了。”
劉瑾笑眯眯拱了拱手一走,羅祥當即藉口回家準備,拉了馬永成塊走人。高鳳這時節還張太后跟前,丘聚人東廠,魏彬尚養傷,剩下張永谷大用兩人,徐勳已經安排好了此次的防戍,這會兒就預備回城,他們自然跟徐勳一路。張永硬拉著原木要上馬的徐勳和自己二人同乘一車·坐定之後就說道:“堆積如山,既然堆積如山,他也不讓點事情給閒人去幹!徐老弟,你那錢寧可不可靠,別給老劉拉過去了!”
自打徐勳遇刺一事後,張谷二人和徐勳便走得比從前加近了·從前不太好說的話,如今也都無遮無攔。見張永如此說,谷大用也忍不住說道:“老張說得沒錯,錢寧那小子功利心重,野心勃勃,老劉只要許以高官厚祿,他非心動了不可。何況內行廠的出息可比他之前府軍前衛那個指揮使多,你得防著一些。”
今天聽到劉瑾竟是用錢寧去查貪賄,徐勳便知道,除非錢寧心志極堅,否則只怕難以禁不住這個誘惑。比起風裡雨裡拼殺前程,提督內行廠的誘惑不於錢財,而於那種居高臨下掌握人生死存亡的暢快感。而且錢寧又不是家底極厚的人,一兩趟下來若私藏了什麼東西給劉瑾留下把柄就很難說了。然而,想歸這麼想,他說出的話卻是彷彿半點不擔心。
“該是我的就是我的,要他真的起異心,光防防不住。
你們放心,我會提點提點他。”
“提點和敲打都得有。設了內行廠鉗制東西廠和錦衣衛,要說老劉這一步棋真真好手段。只他動作實是太快了些,我也就算了,不喜歡爭來爭去沒意思,他卻不想想老丘好容易才掌了東廠,這會兒憑空多出一隻眼睛死死盯著他,他能鬆快麼?”谷大用笑了兩聲,繼而就衝徐勳豎起了大拇指,“我就佩服徐老弟你,說不爭就不爭,而且今天這樣露臉的事,也大大方方地推了給老劉!”
張永也覺得徐勳此前政上不只言片語,此次的好處也都讓給了劉瑾,頗為高姿態,一時忍不住說道:“只希望老劉知道你這是讓他,別當成了理所當然。”
“沒事,一世人兩兄弟,咱們大夥兒好歹相識相交一場,計較那許多幹什麼?”
徐勳臉上笑著,心裡也同樣笑著。爭一時一地之利當然是要的,比如那些該搶的位子,至於其他的東西,他讓一丁點出去,別人眼裡他就顯得委屈了。所謂退一步海闊天空,其實準確的說,以退為進素來便是攻城略地之好的伎倆!
京師多了個內行廠,哪怕對於習慣了廠衛行事的朝堂,這也不是一個好兆頭。有言官義憤填膺地上書,言道皇上登基以來複建西廠,又立內行廠,大違先帝遺詔之意云云,然而,這樣的奏疏,直接就扣了司禮監,連出現御前的可能性都沒有。而與此同時,內行廠的第一次行動·準確而又讓人驚悸。區區七日之後,月十五的大朝上,原本赴京銓選的原河南衛輝知府貪賄、侵佔民田、草菅人命、私蓄流民……林林總總七條罪名就放了群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