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議邊軍,警白蓮
八月十五秋節的這天晚上,徐府自是非同一般的熱熱鬧鬧。除卻他之前下帖子請的那些客人之外,英國公張懋不請自來,此外還有好幾個聞風而動的勳貴,就連隔壁和自家走動不多的武安侯世子鄭綱,也代替父親鄭英前來送秋節禮。見這裡都是勳貴武將,他就厚顏留了下來,徐勳又不好把人往外趕,也就隨他去了。
他是想好了今夜好好放鬆放鬆,因而酒宴一開便申明只敘閒話不談國事,這下子自然是讓氣氛鬆弛了下來。如今距離弘治皇帝過世已經一年多了,歌舞飲酒都不禁止之列,因而鄭綱性笑著薦了自家的戲班子,立時三刻拉了一批人過來吹拉彈唱,恰是好不喧鬧。等到張永和谷大用聯袂到了時,現竟這般魚龍混雜的情形,徐勳拉了他們入席之後什麼正事都不說就親自斟了酒上來,兩人都鬆了一口大氣,打趣了一句捨命陪君子就一飲而。
壽寧侯張鶴齡和建昌侯張昌齡都是國戚,雖說正牌子勳貴往往不把他們放眼裡,可他們自己也常常自矜後族,這天晚上張昌齡點了個卯便半途早早辭了,倒是張鶴齡多留了半個時辰,臨走時還藉著醉意對徐勳惋惜了好一陣子,一吐沒招上這麼個女婿的後悔。徐勳這隻耳朵進那隻耳朵出,笑眯眯送了人上轎走了之後,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就憑張大小姐那冒冒失失的性子,娶回家來有得他倒黴了!
至於剩下的人,今夜難得放縱一回,也顧不上明日公事不公事,等到徐勳送了壽寧侯後回席,神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徐勳連灌三杯,隨即自己便一頭栽倒酒桌上醉了過去。徐延徹平日對神英頗有些怵,這會兒酒意上來甚至忘了父親場,大笑著拍桌子打趣神英嘴上厲害,結果身下椅子竟是就這麼直挺挺往後倒了,他急生智用手一拉,結果把身邊的齊濟良一塊帶著倒了地上,兩個人滾做了一堆,惹得別人大笑不止。不過,被他們這一鬧,其他人自忖功成名就,不想今夜真的喝多鬧出什麼笑話來,又坐了不多久便三三兩兩告了辭。
這會兒都已經是下半夜了,徐勳知道外頭雖到了宵禁時分,可五城兵馬司的人自不會為難這些人,可仍是留了兩個醉得厲害的留宿家裡——除了被人抬上床還呼呼大睡人事不知的涇陽伯神英之外,便是同樣醉得一塌糊塗的張永——反而谷大用酒沒少喝,徐勳送人出去的時候卻連臉都沒紅一下,卻只是笑呵呵的不說話。
“老谷,下次喝酒再不叫你了,眾人皆醉你獨醒,單讓你看我們笑話!”
“你……你以為……以為我真沒醉?”谷大用話一出口,見徐勳愣了一愣,他便呵呵笑道,“我這本事……嘿,天生的,再多喝幾杯也不上臉!老張你照顧照顧,這些天……他泡軍營埋頭苦幹,還得聽閒話……他不像我想得開……得,我走啦!”
見谷大用搖搖晃晃到馬車邊上,兩個小火者前推後拽也沒把人弄上車去,徐勳這才知道谷大用竟是醉得厲害的——沒看其他那麼多人往往都還能上馬走得飛快?於是,目送了這位如今越心寬體胖的大璫艱難登車,隨即馬車漸漸起行,他就衝著金吩咐道:“等谷公公的車出了門,就把東角門落鎖了。今晚上把殘局收拾乾淨了之後,但凡忙活過的人看明天早上有沒有急事,沒有就一概放半天假。另外,除了秋賞錢之外,每人額外再加五錢。”
金一一答應去了之後,徐勳就看著管家柳安道:“過了秋,年底就不遠了,你找幾個穩妥的人到莊子上一一看看收成,回頭報上年底大約能收多少上來。聖堂章節”
等柳安也去了,徐勳便打了個呵欠出了二門。父親妻子都不家,空蕩蕩的後院他也不太樂意住,外書房已經成了如今他第二個寢室,這會兒眼皮子直打架的他才剛走到外書房前頭的穿堂,就只見阿寶快步迎了出來。
“少爺,張公公和涇陽伯裡頭等您。”
一聽這話,徐勳頓時愣住了。徑直進了外書房,他一進門看到兩個對坐一塊正喝茶的傢伙,忍不住氣不打一處來:“好啊,你們兩個聯手裝醉誑我是不是?”
“不裝醉怎好那麼多人面前留下來?”張永嘿然一笑,見徐勳面色酡紅,分明是酒意頗深,他便自來熟地對阿寶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幫你家少爺去拿醒酒湯來,否則他這滿嘴酒氣醉醺醺的,怎麼談正事?”
“還要談正事?”
徐勳見神英亦是眼神清明,分明和張永一個打算,他忍不住哀嘆了一聲。坐下之後,見金弘小傢伙也樂顛顛地擰了一條毛巾過來,他一入手覺得冰涼,知道多半是井水裡頭出來的,忍不住摸了摸小傢伙那腦袋,隨即才指著張永和神英道:“是不是這兩個支使你的?”
“張公公和涇陽伯說,備好井水和涼毛巾讓少爺清醒清醒,待會有精神好說話,還讓我去吩咐廚房預備夜宵了。”
聽到這話,徐勳是為之氣結,惡狠狠瞪了兩人一眼就有意冷臉衝著金弘喝道:“你怎就聽他們的,他們兩個給了你什麼好處?”
“甭提了,聽說這小傢伙原本叫做金元寶,偏生給張都憲改了名字,我還特意預備了金錁子,誰知道壓根沒用上。”張永掏出了幾個金錁子手裡掂了兩下,見金弘目不轉睛盯著他的金錁子,舔了舔嘴唇卻是一個字沒說,他就嘆了口氣說,“看看,就是這饞涎欲滴的架勢,可真的給他不論如何都不要,你這家裡規矩森嚴,你還怕我賄賂了他?”
“虧得有他們倆幫你說好話,否則我非得把你退回你爹那兒去不可!”徐勳說著說著就自個笑了起來,一股腦兒從張永手搶過那些金錁子,他就一把塞了金弘手,“給少爺我去送給你爹入賬,有這些金子,今晚上的酒宴和打賞錢就都有了!”
張永見狀不由得咬牙切齒:“你這麼個有錢人竟然和我算這種小賬,真是鑽到錢眼裡去了!”
見這一回金弘捧了錢一溜煙跑了出去,須臾就沒影子了,張永不禁連連搖頭,直道有其主必有其僕,一旁的神英笑得直打跌。直到阿寶把醒酒湯和換了的茶都一一送了上來,他才止住了笑聲,笑呵呵地那一面喝茶一面看張永和徐勳繼續打擂臺。後結果自然是可想而知,張永那七兩金子自然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一段小插曲過後,徐勳吩咐了阿寶外頭守著,酒意漸去的他方才和兩人談起了正事。藉著剛剛這麼一鬧,他已經約摸猜到了兩人的來意,無非是想給左右官廳尋個正名,畢竟如今這總兵又不像外鎮總兵掛什麼徵虜將軍徵南將軍等等銜,說得不好聽就是沒名義。
“你們早上說的事情,我也不是沒想過,但現如今還不是時候。京營是英國公,十二團營雖說保國公和武定侯如今是再難管了,可定國公換了上去。哪怕他們這兩位國公都沒真正上陣打過仗,操練等等也只是掛個名義,但如今咱們乾的是從人嘴裡搶食的營生,爭名義遠遠不如爭實質,畢竟,咱們那兒的人,單單十二團營還不夠,就連京營之也要大挑一回。聖堂章節”
神英雖說提出了此議,但自己也知道希望不大,因而徐勳既這麼說,他也就沒有再爭,灑然一笑就點點頭道:“既然這麼說,那就先擱一擱。這事情並不緊急,真正緊急的事情還是讓張公公對你說。”
張永見徐勳扭頭看了過來,他便沒了剛剛那玩笑打趣的表情,沉聲說道:“我也是才得到訊息,羅祥魏彬和馬永成對皇上說,京營和十二團營只是沒牙的老虎,看不用。請調邊軍輪流上番拱衛京城,讓皇上看看什麼是真正的虎將雄軍,皇上似乎有些動心了。”
我的天!
聽到這話,徐勳忍不住真正倒吸一口涼氣,僅存的那一絲酒意全都化作冷汗出了。這邊軍調防豈是一句話的事,糧餉、駐防、習性……這些統統不提,要緊的是,這會沖垮如今京城那種脆弱的平衡!想到這裡,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隨即就若有所思看著張永。
“這是羅祥魏彬馬永成的主意,還是老劉的主意?”
“我看是那三個人自作主張。”張永不假思地答道,見徐勳還有些躊躇,他便開口說道,“徐老弟,咱們兩個再加上老神,全都是沙場上並肩作戰的老交情了,我和老劉從前交情還不錯,畢竟大夥有同仇敵愾的對頭,可如今嘛……他有些事情是做得不地道。”
管沒說怎麼個不地道法,但張永看見徐勳和神英都沒做聲,他便知道兩人其實心知肚明,當即又輕咳了一聲:“不止是對你,就是對咱們,老劉也是不如從前。單單說一個司禮監,你看咱們八個號稱八虎,除了老得八十出頭的高鳳,還有誰司禮監裡頭?大家看似一個個都是正牌子太監了,家裡人也雞犬升天了,可沒正經事情管,總覺得不安定。羅祥魏彬和馬永成也是這麼個道理,看著老劉有司禮監,丘聚老谷各掌東西廠,我則是幹起了老勾當監軍,他們雖說看似職司多,可沒一個管用的,當然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