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五十五章亂成一鍋粥了
興安伯府正堂東西的齊雲軒和墨香齋,一邊一邊武,早就匯聚了因聽到徐勳遇刺的訊息蜂擁而至的眾多官員。然而,能被請入後頭探視的終究是少之又少的少數。哪怕裡頭已經傳出了信來,道是平北伯並無大礙,請各位回衙辦事,可仍舊有不少人不死心地留那兒,期冀能這時候給徐勳留一個好印象,好記住自己這個名字。
因而,王守仁匆匆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墨香齋亂哄哄的情景。他放眼看去竟是一個認識的也沒有,退出屋子想找個小廝打聽情形,奈何這興安伯府正是一團亂的光景,這幾個來伺候的小廝就沒一個是認識他的,他問了幾個人都是千篇一律的回答沒個要領,沒有一個願意帶他進裡頭探視,他一時加煩躁了起來。正當他煩躁得團團轉時,耳畔突然傳來了一個小廝的嚷嚷聲。
“皇上出來了!”
聞聽此言,他尚未有所反應,身後的墨香齋已經是一堆人湧了出來。被人擠後頭的他眼見這麼些人各自挑選位子跪下迎候,眼見這些人議論紛紛羨慕著皇帝親自探視的殊遇,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一甩袖子扭頭就走,可還沒走出去多遠,他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王守仁!”一聲過後,彷彿是因為他沒立即轉過身來,那聲音裡頭便透出了幾分惱怒來,“王守仁,你別裝糊塗,見了朕來還要跑的,你可是第一個!”
別人又羨又妒地扭頭去看王守仁,而王守仁兩隻腳就猶如地上紮了根似的,半晌都沒能動彈。好一會兒,他才徐徐轉過身子,見朱厚照已經是快步走到他身前,他方才一撩袍子屈膝跪了下去:“臣參見皇上……”
朱厚照站王守仁身前,居高臨下盯著人看了好一陣子,突然直截了當地說道:“之前徐勳和神英一塊從十二團營擇選出來一萬精銳充左右官廳,說是要你去當監軍,這事情從月初到現,足足已經快一個半月了,你卻至今沒個回話。徐勳如今遇刺,也沒時間來問你,今天朕親自問你,你究竟是怎麼想的?”
因為徐勳當初李東陽府上提出這件事的時候,四周無數人都聽到了,一來二去就傳遍了整個官場。這一個多月來,王守仁可謂是到了哪裡都能聽到當面的議論聲,背後別人怎麼說就別提了。縱使是他那個久歷官場的父親王華,這事上也為之犯難,給不出他太好的建議來,因而他可謂是坐也想站也想,昨晚上終於下定決心接受此事。
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今日華殿上,劉瑾竟是當眾對韓難,藉著偽銀的事要清算舊賬。而幾乎就同時,徐勳竟又遭人遇刺,而行刺的據說就是那個讓閔珪黯然致仕的江山飛!
可是,閔珪當年和他的父親王華來往甚多,對於這麼一位父執長輩,他對其性子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早先說其指使江山飛幹那種事他就半點都不信,何況現如今人已經黯然去位,卻還要遭奸人潑這樣的髒水,他就不相信了。這分明是有人想要一石二鳥,又除去韓,又把徐勳這麼個搶位子的一併除了!
此時此刻,跪小皇帝身前的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磕了一個頭後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皇上,平北伯好意微臣心領,但才疏學淺,恕不敢應下如此重擔!”
“你……”
朱厚照今天原本就心情大壞,這會兒聽到王守仁的回答,他是氣得臉都紅了,狠狠盯著王守仁看了好一會兒,他才氣急敗壞地說:“好,好!算是徐勳看錯了你,朕也看錯了你!你回去你的兵部武選司當你的主事,朕就不信沒你就治不好軍了!”
外頭這突如其來的風波很快就傳到了徐勳耳。當得知王守仁竟是當著朱厚照的面給出了這樣的回答,徐勳微微一怔,隨即就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收之桑榆,失之東隅——他就該知道,以王守仁這牛脾氣的性子,這次的事情只怕會將其推到另外一邊!
想到這裡,他就抬起頭對阿寶問道:“那王主事現人呢?”
“皇上一走,王主事就走了。”阿寶見徐勳皺眉,連忙說道,“金叔趕到了之後,開口留過他的,可他說少爺您既然遇刺受傷,就請好好安養,他就不來打擾了。對了,他還讓我轉告兩句莫名其妙的話。知人知面不知心,當初和你交情極好的人,如今卻背後捅你刀子,你這一趟遇刺之後,難道還看不透?就算西廠能查出一個結果,那也絕不是真正的結果!”
徐勳聞聽此言,沒有再說話就擺擺手屏退了阿寶。想起自己那時候初到京城立足未穩,往兵部就任府軍前衛指揮使時遇見的王守仁,緊跟著又西苑一同練兵共事了一場,管不過數月,可那段日子真正說起來,卻是他到京城後舒心的日子。那時候只需把心思用訓練幼軍排兵佈陣上,其他的事情都暫時拋腦後,想來對兵部一直鬱郁不得志的王守仁來說,那段日子同樣值得紀念。
只可惜,他們終究不是一樣性格的人!對他來說,大義是手段,後的結果才重要,可王守仁來說,公道正義卻第一!
徐勳僅僅家裡躺了兩日,朝便風雲突變。先是劉瑾支使幾個御史以偽銀入內庫問罪戶部尚書韓,而幾乎與此同時,南京給事戴銑等人上奏,請黜權閹劉瑾等八人,請復顧命閣老劉健謝遷等,朱厚照正大雷霆之際,王守仁竟是上奏力保戴銑等人,並言辭激烈地指斥徐勳遇刺一案有疑,江山飛此人早該處決,卻於刑部天牢押將近一年,且脫逃匪夷所思,疑有奸閹從主使,以圖一石二鳥。誰都沒料到,這一樁尚追查的案子竟是以這種形式被人牽連到如今這動盪的風波之,一時之間上上下下是為之譁然。
徐勳本以為,借這一次的遇刺受傷,他不但可以跳出圈子之外好好歇一歇看一看,而且不虞有人趁此機會使什麼小伎倆。畢竟小皇帝正火頭上,任何削他權力動他根基的事,聰明人全都不會做的。而且,他大大方方把江山飛這個燙手山芋丟了出去給人審,自己一丁點不沾手,如谷大用張永這樣的聰明人物,總會由此聯想到什麼,那時候他們態的一絲微妙轉變,就能給他帶來相應的回報。重要的是,他可以試探試探小皇帝對劉瑾究竟多信任。
然而,王守仁竟是不怕燙手,去揭這樣的蓋子!
此時,見張彩快步進了屋子,他就隨手一丟那用來解悶的一本書,急躁地問道:“怎樣?”
“內廷傳旨讓王守仁跪午門前待處置,至今還沒訊息!”
如今已經是七月末,這會兒大午的跪午門前那種太陽遮沒地兒遮擋沒地兒擋的地方,竟是比一大早伏闕還要遭罪。一想到這情形,徐勳忍不住眉頭皺得緊了。心裡暗自罵著王守仁那拗脾氣,他掙扎著想要下床,可還沒趿拉上鞋子就被張彩一下子按住了。
“大人不能去!”
張彩死死按住了徐勳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王伯安求仁得仁,這是他的意氣使然,大人若是去求情,他該領你的情,還是不領你的情?他領你的情,便負了士林眾望;他若不領你的情,那置你於何地?他此次把大人遇刺這樁案子撕開了口子,皇上縱使被劉公公他們花言巧語糊弄了過去,心很可能會埋下疑忌劉公公的芥蒂。聖堂至於朝其他人,難道只他一個猜測劉瑾謀害大人?有些厭惡劉瑾,但又不是那麼看重區區虛名,而且又想做出些事情的人,便會紛紛來投。至於那些徒有一腔意氣的清流,想來大人也是看不上眼的。如此一來,此事對大人有利而無一害。”
他一口氣說到這兒,隨即又誠懇地勸道:“退一萬步說,皇上看王伯安曾經於他的半師之分上,應該不至於處分太重。大人要求情也好,總得等到結果出來再說。”
徐勳本就是一瞬間的衝動,這會兒聽張彩說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苦笑道:“西麓,我想說的話全都給你說完了……罷了,讓人去滾燙地給我沏一盞茶來,且讓我再好好想一想。”
那一丁點冒失被張彩的勸告給澆滅得乾乾淨淨,此時此刻,捧著一盞熱茶半躺床上,徐勳出神地看著頂上的帳子,突然想起了什麼,當即轉頭看著張彩:“你不是才剛就任右僉都御史嗎,怎麼還有時間我這兒耗著,衙門裡這麼空?”
“是皇上特意命人到都察院,讓我常來看看大人。”張彩含笑點了點頭,旋即又說道,“再說,近衙門裡還有什麼事,不就是打嘴皮子官司鬧成一鍋粥?只是,沒想到如今能豁出去的不京城都察院,而是南京的科道,還有王伯安……大人還是得多多和林尚書張尚書通通氣,他們若是一上任便和劉公公那些人對著幹,只怕後果堪憂。”
“你放心,他們從運河水路北上,我已經吩咐了沿途靠船的地方留意著,每隔一兩日就會把京城的訊息送過去,信都是我口授了伯虎去寫。等他們到了京城,我就是抬也要讓人抬去見他們。”
口說著放心,但徐勳卻知道眼下正關鍵時節。趁機將劉瑾掀下馬並不是沒有勝算,但需得挑唆眾意,可劉健謝遷等人這麼做可以,他這麼做卻不行,因為他如今看似已經抓牢了不少關鍵人物,不過他重要的根基於天子,掀起這麼一場爭鬥,朱厚照就等於斷了一臂,氣頭上興許不會品出滋味來,可等醒悟了,那時候會怎麼看他?
大明朝如今看似一片平和,沉痾卻已經很重了。將來有些得罪人的事情,他還得利用劉瑾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