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有明一朝,官大臣當中頗以受過廷杖進過詔獄為榮,但徐勳從沒有自詡為忠臣,因而這一趟突然莫名其妙進了監牢,於他來說實在是一次飛流直下三千尺的體驗。比他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張永,打從北鎮撫司的人一出現,他就覺得這簡直是開玩笑,如今坐在大牢之中,他更是站在木柵欄前頭來來回回煩躁地踱著步子,到最後突然扭頭看向了徐勳。
“我說徐老弟,你說究竟是誰在整我們?星然我們做的事不合常理,但皇上首肯的事在六部不奉謅的是有不少,但公然鬧得這樣大的,卻是百中無一。皇上是仁君,可仁君也不能容他們這樣逮著正經的由頭平白無故往人身上潑髒水!”
“張公公,事到如今說這些也沒用,你還是坐下吧。”徐勳見張永愣了一愣,就回轉身來一屁股在對面坐下了,他這才說道,“你既然說到以前,那我倒想問問,以前若是有這樣的事,一般是個什麼結果?”
“當然是大臣重於言官,言官重於外官,而中官……嘿,不是我誇口,就是當初貪得無厭的李廣,那也不是被朝官們給參倒的,而是自個把事做絕撐不下去自盡的。就好比宮裡的中官劉雄過儀雄,知縣徐淮非要裝什麼正人君子,該有的供給一概不給,劉雄惱了,丟下關就徑直去見南京守備傅公公,結果傅公公一奏,徐淮就調了九邊這輩子甭想回朝。司禮監蕭公公算上去年那一次,給人喊打喊殺的參奏過好幾回了,可還不是穩穩當當?”
說到這裡,張永突然想起徐勳不是太監,忙又說道:“至於徐老弟你,太子殿下對你是言聽計從,皇上也對你多有信賴,哪裡有因為這區區小事而怪罪你的道理!”
不怪罪都已經蹲大牢了,如果怪罪,那豈不是貶官流放殺頭等等一塊兒全來了?
徐勳心裡閃過了這麼一個念頭,旋即就心有所動地看著張永道:“既是張公公並沒有擔心自己的處境,那剛剛這急躁晨……”
“我是怕皇上如今病了,又突然來了這一遭,宮中會不會出事。”張永見徐勳面色大變,連忙壓低了聲音說道,“太子殿下說是之前被你勸好了,可殿下的膽氣素來最是執拗的,萬一和皇上又犯起了擰來,又因為外臣一道摺子,皇上遷怒到我們,這也不是沒可能。
真要是那樣,咱們在這大牢裡,連法子都想不得,那時候就真的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徐勳正要回答,可眼睛突然瞥見了外頭進來的幾個人影,他便改口笑道:“那也未必!”
張永聞言一愣,扭頭一看認出了那打頭的一個人,他才恍然大悟。早聽說徐勳在錦衣衛有關係,看來這關鍵時候就能派上用場了!果然,就在他期盼的目光中,打頭的李逸風就擺了擺手,後頭幾個錦衣衛校尉立時往後退了下去,而李逸風則是笑呵呵地上了前來。
“世子爺,張公公,聖命難違,這次不得不讓你們在謅獄受委屈了。大人說了,飲食供給你們儘管開口,絕不會短了你們的。只不過,這兩三天皇上接連都是免朝,外頭的風聲很不好,尤其是幾個東宮講官鼓譟最大,說斷然不能容奸佞在太子身側,至不濟也要逐了你們出京。就連在家照顧父親的王守仁也遭了池魚之殃,有人彈劾他與奸佞為伍,你二人私調火藥,他絕對不會不知情。”
鼓譟最大的是東宮講官,而不是那些科道言官,徐勳最初有些意外,但隨即就想明白了。此前府軍前衛那五百人在西苑的三個月,王守仁當然不是隻教了太子射箭,四書五經信手拈來,而他則是講了山河地理域外風情。而弘治皇帝對他和王守仁厚加褒獎,當然不止是練兵,也是因為朱厚照舉一反三觸類旁通,大異於平日視讀書為畏途的光景。
但這畢竟是搶了東宮那些講官的飯碗,料想那些人不至於察覺不出來!
“李大人,多謝了!”
見徐勳站起身對自己作揖,李逸風便嘿然笑道:“這有什麼好謝的,難能有機會能還你一個人情,大人和我都鬆了一口氣。大人掌北鎮撫司這麼多年,歷來只有送別人人情,還從來沒有欠人的。你要有什麼事儘管吩咐下頭獄卒,他們都得了吩咐,絕不敢有半點怠慢。只不過,你和咱們北鎮撫司的關係知道的人不少,要這揭帖有人主使,斷然不會讓你輕輕巧巧過了這關,多半還要加上刑部大理寺。畢竟,他們加上咱錦衣衛,那才是三法司。”
張永在旁邊見李逸風和徐勳說話不拘小節,知道這位北鎮撫司的掌刑千戶確實是和徐勳交情匪淺,忙插口說道:“李千戶,你能不能設法給太子殿下送個信?要是宮禁難進,你就去靈濟衚衕給那邊廂送個驚也成。就說我等一切皆好,請殿下勿以我等為念,萬望不要和皇上去爭。”
李逸風原本還以為張永要捎信求太子出乎相助,聽到最後方才笑了起來!“漬事兒簡單……張公公只管放心就是。太子殿下的脾氣你們知道,能不能成我也不敢打包票,竭盡全力就是。”
“不管如何,都拜託李千戶了!”
“那世子爺你……”
“李千戶能不能去一趟我家?當初南監祭酒章大人送了我好些書,我還沒來得及看多少,如今既是有閒工夫,還請你行個方便,送來讓我看著靜靜心。”
“好,這事簡單!”
朱厚照這三四日上午去華殿聽講,下午回來和晚,上就在御前侍疾,笨手笨腳親自喂藥不說,甚至還變著法子哄父皇高興,絲毫沒有之前執拗認死理的架勢。張皇后看在眼裡高興在心裡,上午兒子不在的時候她少不得就對弘治皇帝嘮叨嗔怪,道是之前不應對朱厚照這般嚴格
弘治皇帝自不會和妻子相爭不過置之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