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四月末,江南的天氣己經是一日熱似一日。== 首.發==哪怕是壯漢子,在這一大早的太陽底下只消站上一小會就會滿頭大汗,更不用說身體稍弱的老弱婦孺。然而,眼看著年紀一大把的傅容站在太陽底下只眯著眼睛出神,一個個下人卻誰都不敢上前勸阻攔著,畢竟,一連幾天,想要偷懶耍奸的已經被處置了一批,胡亂鑽營想要另尋門路的又給狠狠打罰了一批,眼下竟是人人噤若寒蟬。直到瞧見遠處那一抹大紅色的身影急急忙忙趕來,他們才大大鬆了一口氣。
“爹!”由於這一路趕得急,傅瑾的額頭上滿是細密的汗珠,那輕薄的絲綢衣裳也緊緊貼在了身上。
她一上前就不由分說地拽住了傅容的胳膊,撤嬌似的把人往一旁的蔭涼地方拽。見傅容雖是腳下沉重,可並沒有十分抗拒,她心裡總算是舒了一口大氣。
一直到了廊下,她便吩咐人去打了溫水,自己親手擰了毛巾給傅容擦了臉,隨即撂下毛巾擺手把人遣開了去,這才輕聲說道:“爹,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您可千萬不能洩氣了。娘才和我說過您從前在宮裡的事,什麼大風大雨驚濤駭浪沒見過,眼下這些算什麼?”“好漢不提當年勇了。”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不到一刻鐘,傅容就已經覺得頭有些昏,這會兒聽見養女說這話,他忍不住笑道,“要是放在從前在宮伺候成化爺的時候,別說是在烈日底下站這麼一小
會,就是站上半個時辰一個時辰,我也能硬頂著。老了,比不上從前,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
見傅容語出不祥,傅瑾頓時更生不安。只她是玲瓏剔透的性子,轉眼間就遮掩了下去,卻是輕笑道:“爹您哪裡算老?我聽說宮掌印的司禮監蕭公公已經十有李公公也已經是年紀一大把,相比他們您還年輕呢。”
“我哪裡比得上他們!”傅容哂然一笑,想起自己從前在那兩位司禮監頭面人物落魄時,還是一如平常一般相待雖不說很有情分,但總算有些香火緣,如今自己遭難,他們卻沒有隻言片語,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隨即才嘆道,“我在宮向來穩紮穩打,最終還是看開了避到南京享清福,哪裡像他們起起落落的,甚至梅東公還一度到裕陵司香,最後卻一直能釘在司禮監裡頭不挪窩。要說這心志,我可比不上他們倆。”
傅瑾敏銳地抓住了傅容露出的口風,立時攙著養父的胳膊往裡走,口又順勢勸解道:“爹,您也說了蕭公公最落拓的時候到裕陵司香這最後還不是東山再起了?那個費鎧上次說的什麼罪名我也聽說了,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就算真坐實了,也不過是小過失。^^UC電子書憑您的能耐,這就像是小小溝壑一躍可過,沒什麼好擔心的!”
“你呀你呀這張嘴真是誰也比不上!你大哥若是有你一半機靈我就放心了。”
養女連番相勸,傅容終於被說得笑了起來,神情也輕鬆了一些。
然而,當他往湘妃竹榻上那麼一坐時他只覺腦際突然靈光一閃,繼而心裡就是咯噔一下。若只是針對他而來憑藉他服侍成化皇帝那麼多年的情分,就那些小罪名,當今皇帝一定會網開一面。然而,若京城的那陣風颳得比他想象更猛烈,那麼,也許他就只是一個小卒而已,背後還會牽連到更多人。一個人帶倒一大片,這原本就是那些言官清流的一貫作風。
“瑾兒,若真是事有不妙,我給你的那銀章,你一定要保管好。”沉聲吩咐了一句,傅容瞥見傅瑾h1a容失色,隨即卻娶著嘴唇點1
了點頭,挨著自己坐了下來,他就伸出手去慈愛地摩挲著養女的頭,輕聲說道,“放心,我不過是白囑咐一句,眼下事情還沒到那地步。對了,記著可不要像上次那樣,輕易就把那東西給了旁人。”“知道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像那個徐勳,見這樣的東西也不心動。”
傅瑾不過是想開個玩笑活絡活絡氣氛,眼見傅容滿沉如水,她立時明白自己說錯話了,慌忙強顏笑道:“爹,吉人自有天相,您就別擔心大哥了…………”
“公公,大小姐,費大人來了!”她這話還沒說蕪,就只聽外頭傳來一個驚惶的聲音。父女倆對視一眼,傅容就衝著傅瑾點了點頭,眼見養女迅起身退到了屏風後頭,他索性拉過榻上的一床袷紗被蓋在身上,就這麼閉目養神。當聽到外頭傳來了腳步聲問好聲時,他面上不動聲色,心裡越惱怒。
那些怠惰奸猾的傢伙,以為他這棵大樹就要倒了,竟連人進門也不早通報一聲!
進了屋子的費鎧見傅容躺在床上巋然不動,臉上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他理刑名多年,自然知道大多數人哪怕死到臨頭,也總要掙扎一二,更何況傅容這老奸巨猾的大擋。因而,他假裝完全不知道傅容乃是假寐,施施然在一旁的椅子上落座,手裡猶如變戲法似的變出了一本書,竟是好整以暇地看起書來。不過是一小會,他就現榻上的傅容一動不動,但那屏風後頭卻微微有些動靜。
到底小丫頭沉不住氣!
費鎧哂然一笑,隨手撂下書,不緊不慢地說道:“傅公公,今天我來是想問你,這南京內庫本應有闊白三稜布一萬零四百五十五匹,如今所餘卻只有八千出頭,這內庫素來乃是傅公公和鄭公公共同管著,於此可有說法?”
見傅容仍然不為所動,而屏風後頭也一時無聲無息,他又開口問道:“另外,官軍奉命整修南京宮城,皇上有旨實給糧米四成,為何最終成了折鈔七成?”
還不等費愷再問,傅容終於霍然睜開眼睛,那目光滿是譏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