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還在等她。
“安吉拉”靜靜看著那雙已經失焦的眼睛,她頓了頓,彎腰,慢慢靠近癱倒在地的伊芙。她伸出手,像是要確認什麼一樣貼上伊芙的心口。
片刻後,“安吉拉”睜開雙眼。
即使相當微弱,但毫無疑問,在伊芙的胸腔裡,有一顆正在緩緩跳動的心髒。它的頻率很慢,比人類的心率要慢得多,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令人驚訝了。
【令人驚訝,你的確擁有為我舉杯的資格。】
“安吉拉”收回手,轉而貼上伊芙的額頭,
【你又因何而猶豫?我應允你的願望,赦免你的罪。】
伊芙沒有回答,失焦渙散的瞳孔落在虛空的一點,像是隔著遙遠的距離注視著什麼人。“安吉拉”偏頭,淺藍的發絲從肩頭垂落,輕輕掃過伊芙的臉。白發的少女若有所覺,唇瓣微微顫動,吐出幾個模糊的氣音。“安吉拉”把頭垂得更低,她對伊芙似乎有種堪稱“寬容”的縱容。這使她願意屈尊去聽聽伊芙的願望。
喉管裡源源不斷地湧上鮮血,每一次開口對伊芙來說都有些艱難,但她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平靜,從不堪重負的嗓子裡硬生生擠出了一個音節。
“......滾.....”
與此同時伊芙握著屬於岐宮尋的那把短刀的斷刃,狠狠紮進了“安吉拉”的太陽穴。利器刺入□□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怪,但除了九原的臉色有些異常,在場的其他人顯然都不在乎這一點。
伊芙這一刀幾乎用上了她剩下的所有力氣,連她自己的手心也被刀刃割斷看上去十分悽慘,而作為被襲擊者的“安吉拉”就更不用說了,斷刃突破了頭骨的保護,深深埋進了她柔軟的顱內,脆弱的大腦組織和神經元會被攪得天翻地覆,沒有什麼能夠挽救這種程度的傷勢。
可偏偏“安吉拉”就是沒有死,她甚至沒有流血,她靜靜看著眼前襲擊她的少女,甚至有閑心為她整理額發——伊芙已經失去意識了。
這也合理,畢竟她早就是強弩之末,能夠撐到現在實屬不易。
“......需要幫助嗎?”
站在一旁觀戰的九原適時插入,但他雖然這麼說,卻絲毫沒有要行動的意思。
“安吉拉”並不在意,她一根一根掰開伊芙握著斷刃的手,隨後直起身,腳下亮起比之前更耀眼的光。手裡裡的十字架突然開始發燙,九原下意識地鬆手,它開始發光,被判定為“未知”的力量以它為中心開始釋放,九原甚至能看到一圈一圈的波紋向周圍四散開來,在這一刻,九原甚至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聽見波紋與自己的心跳同頻,腦中短暫忘卻了所有,他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去觸碰那個中心。
指尖距離十字架越來越近,他心底的嘶吼也越發嘹亮。
就差一點......
在指尖真正碰到中心的瞬間,一股帶著極大密度的能量的波紋毫不客氣地將他整個人掀翻,連帶著一旁的“岐宮尋”也被狠狠甩飛,後仰八叉地摔在地上暈了過去,此時在這條狹長的巷子裡,唯一還站著的就只有那名藍發的女性。
就像是神話裡妄想接觸更高領域的無知者,作為代價,九原的半個身體都在這道沖擊波裡化為灰燼。無法抵擋、無法反抗。他費力地撐起身體,用殘存的手扶住牆壁來勉強維持平衡。
“......”
無法思考,大腦裡塞滿了亂七八糟的聲音和想法,他甚至要忘了自己原本的計劃,一時間除了愣愣地盯著不遠處的人影再也想不起其他。如果在場有其他人,就能驚訝地發現他現在的表情有多怪異。
九原努力理清亂成一團的思緒,卻只能從中扒出一點可有可無的茫然。
......奇怪,這是什麼感覺。
凝滯的大腦重新開始運轉,他試圖讓一切回到正軌,但第一個被喚醒的,是“恐懼”。
他以為自己不會再有機會體會到這種情緒了。
正如岐宮尋所說,他並不是“九原”,只是借用了這具身體的人而已,而她使用的上一個身份,則是“夜鶯”。並非是什麼個例,在漫長到連他自己都不記得的歲月裡,他使用過無數人的身體。他原本的名字並不重要,但為了方便,可以稱他為“羂索”。
與這世上所有有能力去什麼的人一樣,他當然也有自己的目的和願望,而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他可以花費無數的時間和心血。
具體是多久已經記不清了,千年的時間足夠磨去太多,連他自己都在一次又一次更換身體中只剩下了一個大腦。但他還活著,還有能力去完成他的願望。他把咒術界當做舞臺,精心編排著一場空前絕後的劇目。他挑選演員,他塑造因果,他捏造困境,他推動劇情。所有人在他的安排下做出看似最合理的選擇,毫無懸念地步入既定的結局。這當中當然會有意外,但意外從不會令他挫敗。調整、避讓、清除.....他有足夠的時間和精力去修正一切,偶爾的岔路並不會致使結局的改變。他做過太多類似的事,他有足夠的經驗,也有包容的信心。
但伊芙和澤諾的出現是他平生第一次遇到的例外。究其原因,在於“未知”。他找不到任何關於他們的過去和經歷,甚至對他們的力量也一無所知。他試圖伊芙建立暫時的“聯盟”,但最後事實告訴他這個想法有多可笑。
他甚至找不到伊芙的邏輯,又何談去達成共識。
最初他以為那個叫澤諾的家夥是伊芙的軟肋,控制了他就能號令伊芙。但實際上伊芙根本不給任何人機會,而澤諾本人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無能之輩,比起“軟肋”,或許該用更貼切的說法去形容他們。
——澤諾是伊芙的“理性”載體,而伊芙是澤諾的“慾望”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