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張炳之已經被在押解回京的路上,罪名也被定死,光是賑災不力,就夠他受的,更別說他門下那些貪蠹之徒的口供,觸目驚心。
回了東宮,太子得知胡大人來了,又趕忙去見。
胡大人放下茶盞,起身行禮,“太子,已經從兗州急調糧食往北,不過現在四處天寒地凍的,陸路不好走,加上豐源運河水淺,有些路段還結冰了,短時間很難到達。”
太子點頭,想到父皇跟三弟的態度,還有霍雲霄寫回來的信,眸光微沉。
“老師,孤這次是不是做錯了?”他嘆了口氣,“方才在勤政殿,那冊子上死去百姓的數量,孤都有些不敢看,或許,我們操之過急了,百姓才是大梁的根基啊,孤是一國儲君,怎能棄他們於不顧?”
胡志微面色一頓,眼中也露出些愧疚,但還是道:“為了更多的百姓,只能苦一苦北地的百姓了,好在結果不錯,太子,張黨猶如大梁的跗骨之蛆,罪行昭昭,北地就是浮在表面的爛瘡,若再不剜掉,下猛藥狠治,大梁哪還有將來?國庫都已經被他們鑿空了……”
他面容堅毅,眸光如炬,鏗鏘道:“此次將張黨一夥祛除,猶如剜肉剔骨,不受傷是不可能的,好在情況還能控制,太子也不必過於憂心,不過三五年,多施行些利民之策,百姓便會忘了傷痛,北地便能恢複生機了。”
胡志微看著沉思的太子,心裡有些欣慰,太子有謀算有魄力,今日還能憂百姓之憂,是未來真正的明君仁君。
太子的眉頭依舊皺著,可事到如今,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連他都阻止不了。
他微微闔眸,澀然道:“罷了,事情既然開始,就沒有回頭的道理,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正月已盡,北地尚未複蘇,光禿禿的樹幹,還有堆積起來的汙雪黃泥路,在陽光的照射下,一切都彷彿死寂般,看著格外荒涼。
簷下的冰稜滴滴答答地滴著水,經歷一冬的冷寒與朔風,掛在廊中的燈紙已經發白發皺,遊廊上遮光擋灰的竹簾也像杏葉般發黃,有些甚至連線都斷開,瀝瀝拉拉的掛著。
若是在武安侯府,這個樣子,必定是要責罰的。
只是如今在豐源,一整個寒冬還未過去,街面上的人似乎少了一大半,這個地方再繁華,也是元氣大傷,如今府裡的主子也病歪歪的,這種小事根本就顧不上了。
溫竹君抬手,遮住刺眼的陽光,眼前一黑,要不是抓住了門框,差點沒站住。
“夫人,您怎麼又出來了?”青梨端著藥碗,一進儀門就看到溫竹君立在門前,急的趕緊跑過去,“您別吹風了,快進去吧。”
溫竹君喘了兩下,笑道:“我躺了那麼久,悶死了,你就讓我看看吧。”
她沒想到一個小小風寒差點要了她半條命,這讓她一度想起小時候被困在春思院的事兒,那時候也跟現在一樣,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青梨連忙叫丫頭拿衣裳,“你們兩個是死的?夫人不能受寒,還不快去把那件玄狐皮子的大氅拿過來。”
溫竹君曬著太陽,覺得人好過多了,連忙擺手,“那東西沉死了,壓得我喘不過氣,青梨,把躺椅抬到太陽底下,直接拿被褥吧,我曬曬太陽。”
青梨看著形銷骨立的溫竹君,躺了那麼久,臉色蒼白的就像白紙,陽光下甚至能看到瘦削的血肉,眼淚差點沖出眼眶,這要是讓玉桃姐姐看到,肯定要罵死自己了。
她伺候著溫竹君把藥喝了,勉強笑道:“周大人一早送來了十斤糧,廚房正在舂米呢,周堯跟大頭又帶回了一隻羊羔,正好殺了給您補身子。”
溫竹君點頭,“辛苦他們了,我這段時間就是個廢人,唉。”
青梨眼淚刷的落了下來,“要不是夫人,這地方還不一定能維持到現在呢,誰要是敢這麼說您,我撕爛他的嘴。”
溫竹君抿唇輕笑,眼前一陣發黑,身子也一陣寒一陣熱,她趕緊閉上眼,安安靜靜地曬太陽。
週三姑娘照例上門稟報最新的情況,如今朝廷已經送來旨意,糧食就在路上,危機算是解除,周大人也不再拘束著她。
“竹君姐姐,聽說糧食馬上就到了。”她吃了塊不太甜的米糕,小心翼翼地嗦了下沾著米糕的手指,接著道:“幸好肅州那邊也送來些糧食,我爹說,那是您的親哥哥送來的,我爹還說您是豐源百姓的恩人。”
溫竹君笑了起來,那些催命信起作用,也不容易,“哪有那麼厲害,別聽你爹瞎說。”
週三姑娘也笑了,眼淚汪汪的趴在躺椅邊上,“竹君姐姐,你要快點好起來,等開春了,豐源可美了,我們一起去踏青,一起鑿冰釣魚,你一定會喜歡豐源的,就算到時候我陪不了你,你也要好好看看豐源,好不好?”
溫竹君點點頭,忽然睜開眼,“你說什麼?你陪不了我?為什麼?”
她腦海裡閃過一個發如白雪的小老頭,還有他說的話,還有他的囑託。
週三姑娘咬著唇,擠出一抹笑,假裝低頭幫她壓被角。
“沒什麼,我就是這麼一說,竹君姐姐,你一定要好好養身子,到時候小溪姐姐來看到你這樣,肯定難受死了,她還懷著孕呢……”
溫竹君緩緩伸出手,過了一冬,她的手腕細了一圈,往常的鐲子戴不住了,五指指骨突出,猶如幹癟的枯樹。
她握住週三姑娘的手,笑道:“好,我會好好養的,到時候咱們一起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