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暗房紅光
暗房裡的紅光像一層潮濕的紗，籠罩著正在顯影的照片。陳暮注視著液麵上慢慢浮現的輪廓——那是蘇棠的側臉，在暗房燈光下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她的睫毛在照片上投下細密的陰影，像一排小小的柵欄，把所有的秘密都關在後面。
”這張構圖很好。”
蘇棠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帶著她特有的那種微微沙啞。陳暮的手抖了一下，照片又滑回顯影液中。蘇棠總是這樣，像貓一樣悄無聲息地出現。她身上有定影液的味道，混合著一點柑橘香水，這是陳暮最熟悉的氣息。
”你遲到了。”陳暮沒有抬頭，用鑷子夾起照片，”說好三點開始的。”
蘇棠從背後環抱住他，下巴擱在她肩膀上。”銀行那邊臨時有事。”她的呼吸拂過陳暮的耳垂，”別生氣嘛。”
陳暮知道她在撒謊。自從蘇棠也從銀行辭職成為全職攝影師後，她根本不需要再去銀行。但她沒有拆穿，只是把照片掛起來晾幹。三年來，她已經習慣了蘇棠的謊言，就像習慣了暗房裡的化學藥劑氣味。
照片上的蘇棠站在老城牆下，陽光斜照在她半邊臉上，另外半邊隱沒在陰影裡。這是陳暮最常拍的構圖——光與暗的強烈對比。就像蘇棠本人，明媚與陰鬱奇異地糅合在一起。
”下週縣文化館有個聯展，”蘇棠轉到陳暮面前，手指玩弄著她襯衫的紐扣，”我們一起參加好不好？”
陳暮看著她的眼睛——在暗房的紅光下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琥珀色。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見到蘇棠的場景，那時他還是個剛從大城市戲劇圈鎩羽而歸的失敗者，而蘇棠還是個穿著銀行制服的文員。
”你的新系列準備好了？”陳暮問。
蘇棠松開手，從包裡取出一個牛皮紙袋。”拍了一組中藥主題的，”她倒出幾張底片，”在仁心醫館取的景。”
陳暮接過底片對光檢視，突然頓住了。其中一張底片上，有個穿白大褂的女孩正在整理藥櫃，逆光中的側影恬靜美好。
”這是？”
”她幫我找的醫館。”蘇棠的語氣太過自然，”她幫我擺弄那些藥材道具。”
陳暮點點頭，把底片放回桌上。暗房裡計時器突然響起，尖銳的聲音刺破曖昧的紅光。
”該換藥水了。”她說。
蘇棠退到一旁，看著陳暮熟練地操作。紅光下，她的比蘇棠矮半個頭，身材消瘦卻輪廓清晰，緊繃的下頜線，還有那雙總是過於專注的眼睛。
”你最近睡得不好？”蘇棠突然問。
陳暮的手停頓了一下。”怎麼這麼問？”
”你眼下有黑影。”蘇棠伸手觸碰他的臉，”像沒沖洗幹淨的底片。”
陳暮抓住她的手腕。蘇棠的脈搏在她指尖跳動，快得有些不自然。他想問那張林梔的照片，想問為什麼最近蘇棠總是心不在焉，想問上週那個沒接的電話到底是誰打來的。但最後她只是松開了手。
”工作太忙。”她說。
暗房的門突然被敲響，兩人同時僵住。
”陳老師？您在嗎？”是工作室助理小李的聲音，”文化館的王主任來了，說想跟您討論聯展的事。”
蘇棠迅速拉開距離，裝作在檢視照片。陳暮清了清嗓子：”馬上來。”
她看向蘇棠，後者正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望著他。那一刻，陳暮突然意識到，蘇棠可能也在害怕——害怕被發現，害怕失去什麼。
”你先走，”她低聲說，”晚上老地方見。”
蘇棠點點頭，快速收拾東西。在門口，她回頭看了陳暮一眼，嘴角勾起一個她熟悉的微笑。那個微笑曾經讓她覺得，是這個世界上最燦爛最陽光的存在，現在她知道，那是她目的達到後的得意罷了。
暗房門關上的瞬間，紅光似乎暗了幾分。陳暮看著顯影液中最後一張照片——那是她偷拍的蘇棠睡顏，純淨得不設防。她輕輕攪動藥水，照片上的面容逐漸清晰，又慢慢消失在化學藥劑中。
就像她們的關系，她想，永遠介於顯影與溶解之間。更像這間暗房裡的見不得光的任何一個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