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柴禾是熬藥用的松木柴,又逢天乾物燥,加上劉氏的衣裳,只一眨眼間,大火便熊熊燃起,映紅了半面天,大有連成片燒起的架勢。
劉氏忙閃身回了客棧,躲在暗角里,偷偷看著柴房方向。
只一會兒。一陣嘈嘈雜雜的救火聲起,隨即是醫館老郎中急切著喊人相幫的大叫聲,隨即越來越多的人起來相助,生怕被這大火燒到了自家。
柴禾垛內的牤牛子眉毛不由一皺,心想著和袁氏兄弟約的是子時,為何這樣快就到了?莫不是大牢那裡出了什麼狀況?
男子一抄手將娃子夾在了腋下,剛要踏出柴房,門外突然響起一陣急切的銅鑼聲,嚇得他一下子將刀和小娃子一起扔到了腳下,看著門外越來越多的影影綽綽的人們,牤牛子無瑕顧及娃子,將娃子扔到了木柴堆裡,一甩手打翻了立在灶臺上的火摺子,隨即支身一人逃出了客棧門外,向縣衙後院奔去。
高兒的頭本就傷痕累累,被一下子磕在了地上,頓時痛得悠悠醒轉,睜開眼來,入目的是雄雄大火,渾身被烤得灼熱,火蛇如一條條真正的毒蛇,吐著釁子向高兒吞噬而來,高兒想要翻身向門口爬,四肢百骸疼得窒息,分明動彈不得;想要張嘴呼救,卻是半分聲音也發不出來。
眼看著火勢就要燒到衣裳上了,高兒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黑黝黝的臉上瞬間被衝出了兩條白嘩嘩的淚溝,這是要死了嗎?終於要死了嗎?那人每次都變著法子折騰自己,不給吃,不給喝,現在又是刀割,又是火燒,這樣死了,是不是就可以不再疼了?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見到從未見過的孃親了?
高兒的眼睛被淚水流得漸漸模糊,正自絕望時,豔紅的火光中,一雙柔軟的手將自己從火海中抱了起來,那雙眼睛,那樣的憂傷,深深的、深深的望著自己;那雙手臂,那樣的溫暖,緊緊的、緊緊的將自己擁入懷中;溫溼的臉頰,靜靜的、靜靜的貼在自己焦黑髒溼的小臉上,生怕自己永遠消失了一般。
高兒不由得嘴角上揚,喃喃道:“娘!”只是喉嚨裡被塞了核桃,怎樣也發不出聲音來、
不知是劉氏從口形中分辨出來,亦或是感同身受,眼淚撲籟籟的向下落,急切答道:“是娘,是娘,別怕,是娘。”
高兒嘴角噙笑,隨即頭向一側一歪,便昏了過去,小手緊緊的抓著劉氏的衣裳,生怕劉氏離開他一般。
外面的火光一波接著一波,時不時傳過來吶喊嘶殺聲,劉氏將柴房的火用水澆滅了,忙縮回房中,不敢出去找郎中,只好自己動手,小心將高兒喉嚨裡的核桃摳了出來,又將高兒的黑臉頰和傷口擦了又擦,撒上創傷藥,用帕子包紮起來。
擦淨了小臉的高兒,臉兒白晰得如同青花瓷,眉目如畫,儼然是一個粉雕玉琢的仙童。
劉氏輕輕摸了摸高兒額頭上包紮的厚重帕子,這傷好了,怕是也要留下疤了,這牤牛子真是該死,對這麼小的孩子下此毒手,不僅刮花了額頭,還要帶走他、在他父親面前親手殺了他;來不及帶走的情況下,還要活活燒死六歲的娃子!簡直禽獸不如!
劉氏打心底裡頭一次這樣的憤怒。這種憤怒,堪比得知松兒被老宅偷偷賣給柳家;堪比得知松兒險些被他養父二次發賣。
劉氏的眼淚又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一方面是為這可憐的高兒;另一方面則是想起了松兒,不知道松兒是生是死,牽心掛肚。
怕眼淚滴在高兒的臉上打醒了他,劉氏時不時的用手抹著一泡又一泡的眼淚,想止也止不住,手指顫抖著想要摸額頭上的傷口,又恐弄疼弄醒了他,見高兒的嘴唇乾裂得如同沙漠丘陵,劉氏索性用帕子蘸了清水,一點兒一點兒的殷溼高兒的嘴角,讓他解一解渴。
或是出於本能,高兒竟在睡夢中張了嘴,劉氏欣喜,將留給小翠幾人的饅頭拿出一隻來,泡在水裡軟成靡了,一點一點的就著水餵給高兒吃,高兒就這樣,如雛鳥般,在半夢、半醒、半暈的狀態下吃下了半個饅頭。
高兒這一覺睡得分外不踏實,每隔一小會兒就會驚撅或是顫抖,劉氏乾脆將高兒抱在懷裡,如小時候哄明月、明陽和明星一般哼著小曲,用手掌心輕輕的拍著高兒的後背。
小曲兒的詞兒分外簡單,“兒的命,卑如草;睡不暖,吃不飽;孃的心,操碎了;我的兒,我的寶......”
在輕輕的曲調中,高兒漸漸睡得深沉,手卻仍是緊緊抓著劉氏的衣裳不放;漸漸的,劉氏的手麻了,腿痠了,連喉嚨都啞了,劉氏卻半分也不敢動彈,生怕打破高兒的安靜夢鄉,重返這殘忍的世界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