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煬帝覺得自己大概是有史以來最倒黴的皇帝了,從小就命苦,生下來頭上就有哥楊勇擋道,好不容易扳倒了這個廢物哥哥當上太子,卻因為管不住下半身的某個部位,差點在最後關頭功虧一簣,坎坷命運讓人神傷——.
好不容易當上了皇帝后,命更苦,辛辛苦苦的開運河、創科舉、建新都、徵安南收臺灣、親征吐谷渾開疆拓土又打通絲綢之路、三徵高句麗消弭東北隱患,樁樁件件那一樣不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好事?可治下的老百姓卻偏偏不明白這些事的重要性,偏偏要高唱著什麼《無向遼東浪死歌》舉旗造反,扯自己的後腿掣自己的肘,一點都不理解自己為國為民的苦心。
這些還不算,更命苦的還在後面,隋煬帝就是打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自己北巡一下長城檢查一下邊防,一向交好的東突厥可汗始畢、還是自己的堂妹夫始畢,怎麼就會帶著他的全部家當二十幾萬突厥鐵騎來找自己的麻煩,還在突厥內部公開揚言要自己的命,如果不是堂妹義成公主顧著孃家,偷偷派人提前報警,自己早就已經把命丟在雁門關外了。
即便是這樣,當時的情景也是千鈞一髮,二十幾萬突厥鐵騎鋪天蓋地的湧來,最危險時突厥的弓箭都已經射到了隋煬帝的面前,把青年時帶兵打過不少仗的隋煬帝都嚇得是魂飛魄散,一度抱著小兒子楊杲失聲痛哭,如果不是隨行護衛的將士死戰殿後,隋煬帝也許都沒機會逃回雁門城閉門死守。
可即便逃進了雁門城,似乎也只是死刑緩期執行而已,二十幾萬突厥把雁門城包圍得水洩不通,城中守軍只有一萬七千人,守城武器奇缺,只能是拆除民房取木鐵趕造守城器械;糧草只夠支援二十天,不得不把糧草集中起來統一發放,為了節約糧食削減百姓的口糧,做好宰殺御林軍戰馬充飢的準備;為了鼓舞士氣,隋煬帝不得不親臨城頭檢閱守城軍隊,許下重賞鼓舞士氣,也不得不違心的接受小舅子蕭踽的建議,下旨赦免高句麗國王高元的不肯朝賀之罪,不再發起第四次高句麗之戰。
再怎麼的負隅頑抗,光靠雁門城裡現有的力量也無法抵達二十幾萬突厥的圍攻,為了徵調南面的軍隊來援,隋煬帝除了派出死士冒死突圍求援外,再有就是把詔書綁在木頭上,放在滹沱河裡順河漂下,期盼能夠有人發現,交給官府明發天下,召集天下兵馬北上勤王。
死士派出去了,在突圍過程中死傷慘重,有沒有人能夠成功突圍不知道,浮木也放出去了,有沒有被軍民百姓也無法知道,突厥攻城猛烈,連日不休,守城將士死傷慘重,守軍和糧食一天比一天少,援軍卻還是連一點影子都還看不到,隋煬帝也一天比一天的恐懼與傷心,不敢想象雁門城破之後,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是被突厥抓到沙漠上去吃風喝沙,受盡屈辱?還是被亂刀砍死,凌遲分屍?
度日如年之下,又是一天在攻防激戰中過去,算算日子已經是被包圍的第二十六天,援軍卻還是不見半點影子,糧草卻已經接近告罄,入夜的時候,飽受心理煎熬之下,種種委屈一瞬間湧上心頭,讓隋煬帝忍不住又在隨駕百官面前失聲痛哭,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哭喊道:“援軍為什麼還沒有來?朕的援軍為什麼還沒有來?是朕的詔書沒能送出去,還是朕的臣子都不認朕這個皇帝了?為什麼還沒援軍的訊息,為什麼還沒援軍的訊息?”
面對失態痛哭的隋煬帝,隨駕百官除了柔聲安慰之外,再無任何辦法,喪盡天良陳喪良的死對頭蕭踽蕭國舅最會說話,安慰道:“陛下請放心,且不是勤王詔書一定能夠送出去,就算有所閃失,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三晉之北的官府軍隊也該探得訊息了。陛下你的親戚,河東山西慰撫大使唐國公李淵,還正好就駐紮在太原城內,與雁門關近在咫尺,收到訊息後,他的麾下隊伍一定會立即趕來雁門勤王,陛下只管安心等待佳音即可。”
“蕭國舅言之有理。”右相蘇威也說道:“唐國公素來忠勇,治所又與雁門城最近,收到訊息後,一定會盡提麾下兵馬北上勤王,只要他的軍隊到了,就算一時半會解不了圍,也能迫使突厥分兵抵擋,使陛下鸞駕面臨的壓力大減,為陛下爭取到更多援軍抵達雁門戰場的時間。”
蕭踽和蘇威開了這個口,包括陳應良的靠山裴矩和裴蘊也是紛紛附和,都覺得李淵一定能第一個抵達雁門戰場勤王——因為李淵的距離確實最近,按理來說肯定是他最先來增援。好說歹說之下,隋煬帝才停止哭泣,抹著眼淚抽泣道:“希望李愛卿能以朕的安危為重,儘快出兵北上來援,替朕分擔一下壓力。朕也不指望他能殺退突厥,只要他能儘快趕到,替朕、也替朕的守城將士分擔一下壓力。”
“陛下放心,唐國公忠心赤膽,日月可鑑,定能迅速前來,勤王救駕。”蕭踽、蘇威和許多的文武官員都是這麼說,這才終於讓隋煬帝停止了抽泣。
夜色漸深,隋煬帝回到雁門城裡唯一沒被拆去房梁房門的房屋休息去了,隨駕文武也紛紛散去,各回住地露宿休息,陳應良的老伯樂樊子蓋也回到了自己的住地露宿,卻在拆去了房頂的房間裡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看著星空發呆,好不容易勉強入睡,卻又馬上驚醒,最後到了四更左右後,年過七旬的樊子蓋於脆披衣起身,領了兩個親兵登上城牆,巡視城防情況。
空氣中瀰漫著屍臭的味道,遍佈箭痕石傷的城牆上滿目創痍,無數計程車兵和衣枕戈露宿在城牆頂上,疲憊不堪的鼾聲此起彼伏,負傷計程車兵在人群中有氣無力的呻吟,守軍哨隊打著火把在城牆上來往巡邏,很少發出響動,士氣明顯可以看出不夠振作。見此情景,樊子蓋除了心疼之外,也情不自禁的想起了一個自己親手提拔的年輕小輩,忍不住嘆道:“要是那小傢伙也在就好了,有他在,起碼可以想辦法鼓舞一下士氣……。”
“樊尚書,你在說誰?”身後傳來了來護兒的聲音,樊子蓋回頭看去時,卻見右翊衛大將軍來護兒領著幾個親兵,不知何時也來到城牆上巡城,還已經到了自己的身後近處。
“沒說誰,就是感嘆一下。”性格務實的樊子蓋不喜歡說不可能實現的話,直接搖頭,又向來護兒低聲問道:“怎麼樣?白天的傷亡情況如何?”
“陣亡了五百多名將士,比昨天多了近百人。”來護兒低聲回答,又道:“受傷的也比昨天多了兩百多人,口糧逐漸不足,傷兵越來越多,守城物資越來越少,突厥如果再這麼猛攻下去,傷亡數字只會越來越大。”
打過東都保衛戰的樊子蓋臉色有些陰鬱,半晌才低聲說道:“這話千萬別對陛下說,他已經快崩潰了,再聽到這樣的話,真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
來護兒點頭表示明白,然後又說道:“我當然不會說,晚上朝會的時候,在陛下面前,我有句話也沒敢說。”
“什麼話?”樊子蓋低聲問。
“唐國公短時間內很難給我們分擔壓力。”來護兒低聲說道:“突厥沒有徹底合圍雁門城前,我麾下的斥候曾經走滹沱河對岸的小道抵達崞縣,探得了那裡的敵情,突厥分兵大約五萬左右包圍了崞縣,所以唐國公就算及時來援,也必須先於掉崞縣的五萬突厥才能繼續北上雁門關,期間還不能排除突厥分兵增援崞縣的可能。而至今為止,我軍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突厥分兵西進動作,足以說明唐國公和其他勤王隊伍還沒有威脅到崞縣突厥軍隊,突厥軍隊用不著南下增援,我們在短時間內也無法獲得來自唐國公的援救。”
樊子蓋的臉色更是陰鬱,又過了許久才點頭說道:“你沒說這話做對了,這件事你知我知就行了,別讓第三個人知道,會動搖軍心,渙散士氣。”
來護兒點頭,又輕嘆了一聲,剛想結束與樊子蓋的談話,眼睛卻突然一亮,因為來護兒突然看到——滹沱河上游那邊,忽然有許多的火把閃動,火光還十分的繚亂,明顯出了事,來護兒不敢怠慢,趕緊提醒樊子蓋也去注意那個方向,樊子蓋看到也知道情況不對,忙與來護兒趕緊來到雁門城的東南角,居高臨下的觀察敵情。
突厥軍隊那邊確實出了事,很多的突厥士兵打著火把沿河而下,大呼小叫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同時還有突厥士兵對著河中放箭,看到這點,戰場老麻雀來護兒馬上就猜到了大概原因,驚道:“河裡有人,河裡有人,還很可能是我們的人快,準備火把和繩索,我們的人要從河裡來了。”
被來護兒言中,當隋軍士兵七手八腳的準備好了火把與繩索後,滹沱河裡果然先後爬出了三個**的男子,以爬行的姿態躲避突厥羽箭,飛快爬向有著滹沱河的雁門城南門,見此情景,樊子蓋和來護兒都是激動難當,知道定是勤王援軍的喜訊,然後性如烈火的樊子蓋於脆探出了頭去,大吼問道:“你們那裡來的?”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樊子蓋的高大身軀和雪白鬚發,也讓城下的來人一下子認出了樊子蓋,帶著哭腔的聲音也在城下響起,“太好了是樊留守是樊留守樊留守,快放繩子,我是錢向民,我是錢向民啊,你見過我的”
“錢向民?”樊子蓋先是一楞,然後難以置信的吼叫了起來,“你是飛來的?你不是到了陳應良的帳下效力嗎?怎麼會來這裡?”
“是陳副使派我來的陳副使的勤王大軍,已經到了樊留守,你快放繩子啊,有什麼話我上去了再和你說”
不用說,全城轟動,整個雁門城全城轟動當看完了錢向民用油紙包裹又藏在盒子的陳應良奏章後,來護兒激動得仰天大吼,咆哮天佑大隋,樊子蓋七十多歲的人,竟然也激動得放聲大哭,抱著錢向民放聲大哭,嚎啕吼叫,“老夫沒看錯人老夫沒看錯人當年老夫破格提拔的陳小子,果然和老夫一樣,都是寧可犧牲了性命,也要以陛下和國事為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