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順手抓來一個銅鏽的杯子,起身到一旁的水管旁,使勁擰了擰水閘,管子裡才漏出兩滴水來,他接了半杯,一邊漱了漱口,一邊洗了把臉,額頭上的塵土落下了後,陸不鳴的氣色才逐漸好一些。
也怪得他把人瞧成了狗,總算洗乾淨了眼睛,陸不鳴仔細瞧了瞧,才看清眼前這“狗”的模樣。是蛇六,他馱著個背,背後那塊也不知道是骨頭畸變還是後天的怪癖,總之馱起一個又高又挺,像駱駝一樣的峰。
偏偏這蛇六又極瘦,瘦的把他剮了,身上也多不出二兩肉,身上下只有骨頭佔點重,皮都是最薄的那種。蛇六長得很黑,身體瘦長得像一根壓彎了的竹竿,脾氣也跟竹竿一樣,軟硬不吃,偏偏愛跟人抬槓。
蛇六在東城一帶混的很開,這件事陸不鳴剛來林城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不過雖然蛇六人如其名,在東城混的算是一條地頭蛇,但畢竟只是蛇而已。
陸不鳴想到蛇六來找自己的理由,實在想不到還能有什麼別的緣由了。
“我來投靠你的,老弟。”蛇六抓起陸不鳴床頭一本畫冊,咧開嘴笑著說。陸不鳴跟蛇六交道打了少說三年,聽他說的“投靠”,他一早就明白會發生什麼。
“這次你又惹了什麼?”陸不鳴把臉擦乾,從支起一個角的柵欄門推開一條縫隙,這就是他的門跟窗戶。
蛇六照例賣了個關子,一邊嘖嘖稱其地翻了翻陸不鳴的書。陸不鳴知道蛇六是不看書的,至少從不看自己的。
“老弟,你不是愛掐會算嗎,給我算算。”蛇六啪的一聲,把書本合上,眼角彎起,細長的眼紋像鱗片一樣地裂開,怪不得送了一條“蛇”的外號,他手腳都比常人要長得
多,也瘦的多,縮在一起的時候,像是一團盤踞的蛇。
陸不鳴幾乎能想象得到,蛇六吐出信子的那副表情。
蛇六的頭髮一半是板寸,另一半則是延展到半腰的髒辮,辮子被他繞在脖子上,上半身只有一件灰頭土臉的布頭罩在肩膀上,照例身上下沒有幾處好肉,像癩皮狗似的拉了一身口子,唯獨兩手乾淨整潔。
這小子以前是扒手,似乎是要彰顯出這樣的效果,蛇六格外重視他的十根指頭,哪怕是沾了灰,也要徹底洗個乾淨。
不過這次不同,陸不鳴眼睛很尖,他只看了一眼就發現,蛇六的手背上沾滿了煤灰,灰塵抖落的痕跡還在,並且手指溼漉漉的,像是剛進過水。
水?陸不鳴嗅到了鐵鏽的味道,他想了想,看著蛇六,皺著眼眉,說道:
“你從江邊回來,河邊的河灘上遇到了屍體,屍體處理照往常來說應該是東城的老範在管,今天老範卻吃了個啞巴虧。”
蛇六的臉色變了,他左看右看,圍著陸不鳴轉了一整圈,頎長的身子骨高瘦,骨頭聳起,幾乎要把陸不鳴抓起來裡裡外外地窺視個乾乾淨淨才肯罷休。
他就是拿鑑賞怪物的眼神在看陸不鳴。
“你丫真睡了一天現在才醒?”蛇六嗅了嗅,在陸不鳴的窩裡聞起來。“夠牛逼,你他媽是個什麼怪物。”
“你不惹麻煩會來找我嗎?”陸不鳴反問道:“蛇六不是有兩個不去,一不去生意的地方,二不去朋友的住所。除非你遇到了大麻煩。”
陸不鳴的話很有道理,蛇六從扒手轉行做了這門生意之後,甚少與熟人見面,越熟的就越不見,這生意收益高風險也大。
但這次蛇六卻露出委屈的神情。
“這你可冤枉我蛇六了。”他說道:“你少了倆字,死也——我蛇六是死也不去生意的地方,死也不去朋友的住所。嘿嘿,但這麻煩比死還難受。”
後半句話他也還沒說,那就是在東城,遇到了麻煩事,多半是要來找陸不鳴打聽解決的,不管大事小事,在陸不鳴這裡,總能說的兩邊人都心悅誠服。
蛇六的詭辯陸不鳴聽得夠多了,他繼續分析說道:“你非是遇到了解決不了的事,怎麼會想到我?不過這回,你算是倒了黴。”
“倒黴?”蛇六撅起嘴來。“能有什麼好事?”
陸不鳴笑著說:“江水上游是別墅區,一共有十三具屍體,個個都沒有面容形象。警方舉證之後,除了關鍵的證據帶走,剩下的東西都扔給了老範處理,當地的地頭蛇本來就是忙這種下手工作。別墅區的那些髒水排下來,從東城的河道一進來,大清早就是腥臭味。”
“是嗎?”蛇六將信將疑,不過清晨的時候,的確在河道里有股怪味,人們以為是鬧了魚瘟,但這麼冷的天,哪會有那麼多傻魚?
陸不鳴露出一臉笑來,他抓起身旁的酒壺,使勁搖了搖,真是一滴也不剩了,他看了看蛇六,笑著說:
“可惜我沒的說了,嗓子疼,睡了一宿,連滴酒都沒有。”
蛇六睜著細長的眼睛,瞪了陸不鳴半天,才猛地抓過他的酒壺,跑到管陽街給他打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