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情況讓陶璜也有些頭疼,以他的經驗來說,如果在無意中碰上了他人的隱私,如果不想跟人翻臉的話,最好的做法是當作什麼都沒看見,什麼也沒聽見,給對方一個臺階下,這樣至少可以在當面含糊過去。
但這個經驗,對於現在他所面對的局面,卻又派不上用場,陶璜正想著解決的辦法,此時,他的瞳孔卻一下收緊。
從烏滸出來的地方,又走出來一人,穿著吳國的官服,陶璜也認得這人,交州計程車族也就那麼多,陶家為尊,修家以往不算什麼,不過陶家去了之後,修家倒是出頭了,只見修允出來,看著陶璜,微微笑著說道:“原來是有貴客上門啊!”
烏滸被身後的聲音驚了一下,身子又僵住了,他沒想到,留下陪客的兩個親信竟然讓修允就這麼走了出來。
修允出來後,第一眼就看到了陶璜一眾,暗道自己果然沒有聽錯,他身份特殊,烏滸讓手下的人把他安穩住,但他要走出來,就算是烏滸在場也阻攔不住,他走上前去,立刻就被他的部眾被保護起來,隔著七八步的距離,與陶璜面對著面。
瞧著眼前在自己的城內對峙的雙方,烏滸眼中兇光大盛,可轉眼間便又深藏下去,他本想著在漢吳兩邊走著平衡,爭取更多的利益。
就像他一向瞧不起的兄長那樣,在大漢和吳國之間來回搖盪,這樣的做法,彷彿是在雞蛋上跳舞,可十幾年來,他的兄長卻一點也沒出過差錯。
如今輪到他自己來獨立處置外事,卻一下就變成了王見王的死局。
烏滸明白,擺在他面前的選擇只剩一條,不管是陶璜,還是修允,總得挑上一邊,兩邊雖然都不是他能招惹得起,但事到如今,卻也沒有別的辦法了,總要得罪一方。
陶璜打量著修允,而對面也是同樣投來審視的目光。
“使君。”範長生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低低的僅有陶璜一人能聽見,“可記得徐令之子?”
‘徐令’這兩個字所能容納的含義實在太寬泛了,可能是人名,也可能是官名,還有可能是某個同音的詞藻——陶璜並不擅長猜謎,正常情況下他是猜不到範長生究竟在說誰。
不過依照眼下的局面,範長生會提到哪一位名人,陶璜即便是用腳趾頭去想也能想得到,而從結論倒推回去,徐令究竟是哪一位,那就很容易能找到答案了。
曾做過徐縣令君的班彪,他不但有著一對撰寫史書的兒女,還有著一個擅長辭賦的漢家皇妃姑姑,但最重要的,是他還生了一個更為出色、為漢家英豪之一的小兒子。
投筆從戎、遠行萬里、揚威西域的班定遠,讓無數漢家士子,不吝用最熱情的詩句去讚美,班超出使西域,在鄯善國中,以麾下三十六人夜襲匈奴使節,斬首而歸,逼得鄯善王投向了大漢。
在要招攬的物件的居城中,與敵國來的使臣狹路相逢,無論是陶璜還是範長生——不,只要稍稍讀過漢書——都會第一個想到班超這個名字。
範長生不僅修道,還多讀書,作為一名出家人,敢於和陶璜一起建功立業,奔走異域,他的性子自然也與班超相彷彿。
只是陶璜比範長生要冷靜得多,其中關節想得更為清楚,他面對的不僅是蠻族,還有吳人,雖然鄙視吳人,但是卻不會以為吳人沒有學識,而且班超作為出了名的英雄人物,加上如今少府印刷漢家書籍傳賣四方,事蹟流傳甚廣,就算是夷人,也只要稍有見識也都說出個門道來,想要夜襲吳人,也得看烏滸答不答應。
陶璜搖搖頭:“學不來的……”臉上浮現出的淺淡笑容中,有著讓人無從揣摩的深意,“怎麼也學不來。”
範長生的眼神黯淡下去,而修允的視線卻銳利起來。
修允在武藝上毫無長處,身材又不高大,刀槍弓馬都是平平,唯獨聽覺上的敏銳勝人一籌,站在七八步外,雖然沒聽到陶璜身後的那文士說了什麼,但陶璜的回話他卻聽清楚了。
在修允看來,中原那些士人最大的缺點,就是把他們交州這些地域計程車人也都看作和毫無頭腦的蠻人一樣。
修允一向自負頭腦,當他發現了陶璜身後的那個文士在說話時,也不把盯著他的視線挪開,便心知那文士是在說著自己。
再配合上陶璜的回答,他頭腦中便靈光一閃,明白了他們到底再說什麼,班超的故事修允自然也是看過的,漢少府發賣的書很便宜,以他的家資自然是要有多少買多少的。
這個時代,能有書看就不錯了,哪管是誰寫的,漢家史書自然也是被重點發賣的書,其中班定遠之事修允可是記憶猶新。
以三十六人就在一國之都中斬殺敵國的使者,修允也挺佩服班超這樣的英雄。
對比起此時陶璜的怯弱,更是讓他心生不屑,不想陶璜名氣老大,卻是個沒膽子的主,也就是以往交州士人不識貨,才會吹捧這樣的人,卻不知這樣的人真的遇到事的時候,就展現出他們真正的模樣了。
修允今次唯一的任務,就是把烏滸招攬過來,本來他只完成了最低程度的工作,讓烏滸不去摻和漢吳兩家的戰事,不過現在既然陶璜來了,又正巧正面撞上,這對孫諝交待下來的任務,實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要他能殺了陶璜,烏滸還能往哪裡去?
想到這裡,修允隨即上前幾步,用笑容迎上陶璜的雙眼,像老友見面一般打著招呼、行了一禮,心中則是一片殺機:
“你不想做班超?我想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