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臨川望著眼前的老人。不說話。
他很久沒有說話了,他的生活不需要這個。
他每天要做的,不過是坐在路邊,沉默著盯著來往的行人——他有時也會低下頭看自己腳下,等待著路人或多或少的施捨。他沒有同伴,不需要交談。他與其他人的交際少的可憐,至多是在垃圾堆裡翻找食物時遇到同行,交換一下眼神,確認一下先來後到。當然他們之間用的最多的還是肢體語言,這點在南臨川看來再正常不過,用幾道傷痕換來一頓飽飯的話,並不算虧。
眼前的老人已經盯了他很久。開始給了他幾個包子,他吃完,老人未走。
“你要做什麼?“於是他的吐字艱難晦澀。
老人笑笑,向他靠近一步。他從盤坐中站起,向後退步。
南臨川害怕他是馬仔。此時的南臨川不過八歲,又生的精緻,很容易贏得路人的好感與同情。也正因如此,他曾被一個馬仔拐去過,那個馬仔控制著他的乞討,利用他賺錢,當然他的待遇不會好。受夠了的南臨川趁著一次集會,在混亂的人群中扒住一倆馬車,輾轉半個月才來到如今的臨洛城。
此時他們正在臨洛城城北的中央街道上,隆冬,有大雪,數尺深。南臨川之前就一直在雪裡盤坐——他不怕冷,不知為何。現在是傍晚,行人不算太多,也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叫花子和一個老頭。雪下的厲害,紛飛著,南臨川的頭髮已成雪白,老人亦是如此,南臨川能清楚的看到老人前額的髮絲上一粒粒雪花。
“你不用害怕。”老人的笑容是和善的,這讓南臨川想到他的爺爺,或者說他曾經的爺爺。
“我不是馬行那些人。“老人繼續說。在懷裡摸索了一會,老人又拿出一塊乾糧。
“你不嫌棄的話,拿著吧,天太冷,你需要多吃。”
南臨川遲疑。最終伸手,接過乾糧。他說謝謝。
南臨川又重複了一遍謝謝,擠出一個勉強而恐懼的笑容,轉身跑開。
他已經流浪兩年了,從爺爺死後。爺爺教他識過字,他也伶俐,學的很快。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知道怎麼寫,他知道爺爺的名字,也知道怎麼寫。流浪的兩年裡,他學了不少字詞,他知道他的行為叫乞討,他也知道拐賣小孩的叫馬行馬仔,他還知道他現在在臨洛城——比他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大太多。他會看地圖,他有一張撿來的地圖,他知道自己已經走了幾百裡,從青城到臨洛,一路風塵,素衣化緇。他知道很多,懂得很多,如果他會比較的話,他會發現自己比同齡的孩子成熟太多。當然這是現在的南臨川無法知曉的,如今正在奔跑的南臨川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懂得很多的南臨川想要再弄明白一個問題:他要不要相信這個老人。
這個老人,自三天前,就已經在他身邊。
開始老人只是在他附近閒逛站立發呆,後來偶爾會坐在南臨川附近,對他露出笑容,不說話,只是看,看的南臨川有些慌。但這個地方很是繁華,在這裡他能混個溫飽,南臨川不想因為這個莫名的老頭而改換地方,於是他也不去管,只是提高了警惕。他不想再一次被拐走,但他更不想捱餓。他要活著。
就在昨天,老人對他說出幾天來的第一句話。“跟我走吧。”他說。笑容慈睦。“我想帶你去修煉,你是個好苗子。”他又說。
修煉?南臨川知道什麼是修煉,修煉會讓一個人變得強大。臨洛繁華,所以他見過不少修煉者。他聽說像他這個年紀就可以開始修煉,從八歲,一直到死,修煉都不會停止。
只是關於這件事,南臨川從未考慮過。單單考慮吃飯的問題都足夠讓他頭疼,他無法想也不會去想有關他修煉的事情。
所以在他聽到老人的話後,並未有什麼波瀾。沒有人告訴他,修煉可以延長壽命,也沒有人告訴他,這個世界可以憑藉修煉稱霸,一切以實力為尊。他不知道,儘管較於同齡人他算是成熟,但他還是太小,最關鍵的是,他成長的這幾年裡,並沒有人去教他,沒有人去幫助他了解這個世界。他仍幼稚,仍懵懂。但從南臨川用他清澈漂亮的眼睛看向老人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了要去了解,去接受。他並不感到驚喜,但他疑惑。他突然想知道修煉是什麼,他突然的想要聽聽別人口中的世界。他想起了爺爺,想起了爺爺口中只零破碎的世界。就在昨天,在老人開口的昨天,南臨川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信任那個老人的想法。這個念頭一閃而過,可它終歸出現。
於是,在此時此刻,奔跑中的南臨川停下腳步,望向身後。大雪紛飛,遮擋視線,他看不到老人的身影,那身影早就被淹沒在漫天雪白之中。他張嘴,遲疑,思考到底要說什麼,他最終吐出一個字,聲音於天地間消散。
“嗯。”這是他對於昨天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