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茉莉轉身要離開辦公室,她走到門口還沒來得及拉門,紀容恪忽然在她身後說,“你工作還適應嗎。”
白茉莉腳下一頓,她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關切這些,如果他心裡記掛,隨時都可以在經過辦公大廳時詢問坐在第一排的她,但他從沒有駐足過,對她的存在置若罔聞。
白茉莉這幾天一直有不好的預感,似乎賀渠的計謀要敗露了,但他遲遲按兵不動,她也不好狠狠催促他,畢竟這場交易他是主謀,她不想太逾越權力,這又不是好事,一旦翻船,主次承擔的惡果是不同的,她才不會傻里傻氣往前衝。但她確實更等不了,因為目前處境對她更不利,她冒這麼大的風險目的無非是讓馮錦消失,給予她最後一絲和紀容恪廝守的機會,儘管她看得清楚他心裡滿滿塞得都是馮錦,但她還是不甘心。
女人跌入愛情迷途裡,除非被打擊得家破人亡萬念俱灰,否則都不肯輕易善罷甘休,這份執念要比男人深沉毒辣得多。
白茉莉盡力維持鎮定,她轉身看著紀容恪,他目光內帶一絲深沉和冷冽的東西,算不上覆雜,但和以往有些不同,她反問他,“怎麼了,你關心我呀。”
紀容恪抿唇笑,一個點到為止不遠不近的距離,“上級對下級的關切。”
“不用這麼急著撇清,過去的事發生了也蓋不住,現在的事過去了也回不來。你總這樣說話,讓我覺得很沒面子,雖然我的確有所圖謀,可我是大方暴露自己的目標和慾望,從沒藏著。”
白茉莉東拉西扯始終沒正面回答他,紀容恪此時心裡早就有了定論,逐漸清晰的浮出水面,他沒想到這輩子那麼多風浪都捱過了,最後卻被他最不想傷害的人又推了一把險些進入火坑。
白茉莉於他而言是那麼特殊的存在,他看著她,就像看到了自己的青春,她是他年少輕狂的故事,是那個時代的一支筆,寫下了他所有的張狂與情深。他不忍,可她卻倚仗他的不忍一次又一次壓垮他的底線。
換做尋常人,紀容恪早就動手了,怎能容忍這樣別有所圖的惡人在身邊肆意囂張,可她不一樣,她在九叔身邊不是沒有做過壞事,那些壞事或多或少也都影響到了他,她像是失去了最基本的是非觀,為了滿足她的貪慾而愈加猙獰。
可不管他怎麼說服自己,始終難以狠下心腸。白茉莉是他看著長大的,一點點從嬌俏明媚的少女,變為了陰險貪婪的毒婦,他很大程度上埋怨自己,沒有好好呵護她教導她,讓黑暗的現實屠殺了她純淨的靈魂。
他難以下手的另外一個原因,白茉莉與馮錦在某種性格上很像,像得彷彿出自同一個人,她們都比一般女性更腹黑,有非常清晰濃重的雙面。馮錦也是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女人,她毒辣狠厲而且果敢冷靜,她要做的事幹脆利落,從不拖泥帶水,也不會因為別人的警告與勸誡而放棄。除了感情這個軟肋,她強大到不需要任何男人的保護,白茉莉甚至不及她三分惡毒,在有關生死的掌控上,白茉莉只是一個最平庸的女人,有她的膽小和懦弱,而馮錦是無畏的,是冷漠的。
紀容恪記得新標碼頭爆炸,那轟轟烈烈的傍晚,華南上空飄蕩著濃烈的煙霧和兇猛的火光,幾乎要燎破蒼穹,他帶著人馬趕到時,馮錦早就殺紅了眼,月色下她面容陰冷到詭異,給了他強大的震撼與驚愕。
那是紀容恪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馮錦身體內的困獸出籠,她嫻靜時是那般溫柔軟弱的女子,她也有像水一樣的時候,綿綿潺潺,讓他覺得不敢重力,彷彿一觸即碎。
可她兇狠起來讓男人都自愧不如,她看著眼前不斷綻開的頭顱,臉上找不到一絲一毫的怯弱,她飛快的腳步在一片血雨下鏗鏘前行,左眼燃燒著魔鬼,右眼燃燒著野獸。
紀容恪抱著馮錦從椅子上站起身,她窩在他懷裡睡得像一隻恬靜的小貓兒,連呼吸聲都那麼弱那麼乖,他托住她臀部走到沙發上,輕輕將她放在上面,她沒有被吵醒,歪了歪頭將臉埋入毛毯裡。
紀容恪盯著馮錦綿軟的身體看了一會兒,非常貪戀這一時刻的安靜與美好,白茉莉站在兩米之外的地方凝視他背影,“還有事嗎。”
紀容恪又默然了半響,他不知道該怎樣給她一個機會,給她一艘回頭是岸的船,就像馮錦曾經心心念念說的那樣,普渡她淌過這劫數,不要墜落下去,要麼淹死,要麼成了心魔。
他緩慢轉過身來,隔著空氣裡漂浮的塵埃看著白茉莉,他其實一直沒有好好看過她,他並不清楚她臉上長了多少皺紋,又被青絲遮蓋住了多少滋長出的白髮,記憶裡她的模樣還是多年以前,穿著俏麗的裙子,站在小舟尾偷嘴吃蓮蓬籽兒的她。
他知道她的心思,一份早就該熄滅卻固執燃燒到了今天苟延殘喘的心思,他真怕她成了魔,魔的下場都不好。
如果她在他視線裡灰飛煙滅…
紀容恪不著痕跡握了握拳,“你應該過得簡單快樂,就像馮錦這樣。她是個非常聰明的女人,可她在經歷那麼多跌跌撞撞後,上蒼沒收了對她智慧的恩賜,讓她變得像一個孩子,懵懂無知,痴痴傻傻,我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她是我生活裡特別溫暖的陽光,她曾經並不乾淨,她的經歷她的時光,都有斑駁的汙點,可現在的她純淨到底,命運會眷顧這樣的女人。”
白茉莉掃了一眼蒙蓋住臉的馮錦,略帶輕蔑的笑了一聲,“她什麼都有,我和她比得了嗎。我當然也想過你口中如她那樣簡單的生活,如果我有一個可愛的女兒,一個疼愛我的丈夫,一個衣食無憂奢華而富庶的家庭,一段和諧恩愛到讓所有人都羨慕的婚姻,我會變得比她更溫柔更純粹,我會願意做一個賢淑寬容的妻子,但我有嗎,歲月恩賜我了嗎?”
她說完仰起頭忍了忍迂迴到眼眶的酸澀,“容恪,你只看到了馮錦現在有多美好,可你看到了將她變成這樣美好的你了嗎?站在最前面光鮮亮麗的木偶不值得被敬重,幕後英雄才是真正的偉人。世上女人都可以成為馮錦,但你只給了她資格。”
她捂住自己胸口位置,感受貼合在掌心上突突的跳動,她這麼多年憋在心臟裡的話,終於可以說出口了,雖然她說出來毫無快感,反而疼了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