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容恪說那句“殺了你,也殺了賀渠”時,他眼睛是紅色的,猶如凝結了一團烈焰,看上去驚心動魄。
他說殺這個字從不用力,可卻蘊含了撼動天地的氣魄,他說過的殺寥寥無幾,吐出的也從沒有手軟。
我身子不由自主抖了抖,他手在我下巴上捏著,並不打算鬆開,他目光灼灼凝視我,凝視我的吻痕,凝視在他眼中心虛的臉色。
他身上散發出濃烈的草藥味,那枚吻痕被塗抹得油亮亮,在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下,跳躍閃爍著一絲金色的光芒,我看到後腦子迅速膨脹,無數場景湧入進來,填補了我被他嚇住的空白,我死死咬著牙不甘示弱,“為什麼男人一味要求女人守身如玉,即便自己沒有做到,卻還要霸佔不放,允許你摟著妻子顛鸞倒鳳,我就不可以和自己丈夫纏綿悱惻嗎。”
啪地一聲,紀容恪手忽然落下來,我本以為他會打在我臉上,我甚至本能閉上眼睛準備好迎接那一下重擊,我想過他會一巴掌打死我,他力氣太大,能夠將樓頂都掀翻,何況我這樣脆弱的皮囊,可他這一下最終沒有落在我臉上,我不知道他是故意打偏還是怎樣,他手握成拳砸在我身側的牆壁,鮮血頓時從骨節噴濺而出,一滴溫熱的血漬迸濺到我唇邊,我顫了顫,他眯著眼睛,眉梢全是戾氣,“做了對嗎。”
他聲音雖低,可卻像是一把沉悶的斧頭,狠狠砸在我心頭,我覺得好笑,我眼前在泛起白霧的同時,也迅速爆發出一陣笑聲,“你覺得呢。”
“賀渠有什麼做不出來。”他冷聲打斷我,我笑著指了指他心臟的位置,“在你心裡,我也沒有什麼做不出來嗎。”
他默然不語,眯眼看我,目光內寒氣逼人,似乎要挖開我的心,看個透徹。
他不信我。
我最大的寒心,在於他不信我。
我撐到現在,不管我多麼渴望我沒有張口逼著他強求他,結果換來他不信我,把我的清白抹殺得乾乾脆脆,我大笑拍打自己胸口,“就因為我跟你之前和姜環在一起過,我便死活也比不上乾乾淨淨的賀潤,她就像是白雪,我就是一團汙泥,她純粹得不雜灰塵,我墮落骯髒得讓你唾棄。我以為這八個月,我們都清楚彼此,可你把我看得如此一文不值。懷胎三月還承歡身下,在你眼裡我竟放蕩到這個地步嗎。”
我撕扯開自己身上衣服,撕拉一聲,我聽到無比破碎的尖銳,我胸口還有幾枚吻痕,紀容恪原本還平靜的面孔,在這一刻崩裂為巨大的深紋,裡面填滿了砂石驟雨山洪,鋪天蓋地要砸死我淹沒我吞噬我。
我忽然間哭出來,眼淚迅速滑落蔓延至整張臉,我指著那些痕跡哽咽說,“不管我做什麼,只要我靠近了男人,我都會想這是否讓我更骯髒,更配不上高高在上的你,我知道你嫌棄我,我有過不堪情史,而你紀容恪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麼會看得上曾經身處那樣淫靡生活的我,我小心翼翼卑微到塵埃裡,你竟還不信我。賀渠並不是不好,只是我犯了極致的傻,才會對你念念不忘忠貞不二!”
我所有積蓄的悲憤和隱藏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炸,我按捺不住奔湧的淚水,就像一個失去了全部的流浪者,蹲在地上嚎啕痛哭,紀容恪靜止不動的腳就在我眼前,鋥亮的鞋尖閃爍著黝黑的寒光,他良久都沒有動,在我從聲嘶力竭哭到只剩下沙啞啜泣時,他才緩慢蹲下,他用手抓住我肩膀,將我從地上拉起,他死死扣在我骨頭上,他抖了抖我身體讓我看他,我抬不起頭,亦睜不開紅腫的眼睛,他只能用兩隻手捧住我臉頰,讓我無法抵抗。
我和他四目相視,我看到他眼睛後,瞬間像發了狂一樣的抽打踹踢他,他不曾躲閃,但也沒有任由我這樣攻擊,他悶聲讓我冷靜,我所有頭髮都凌亂披散在臉上,遮擋住我看他的視線,我不肯聽,我掙脫開他想要往門外衝,紀容恪沒有辦法,他只能從我身後將我死死拖住,他大喊,“我在乎!是我太在乎!”
我錯愕睜大了瞳孔,他在我耳畔用足夠我聽到的聲音說,“馮錦,再等我一段時間,不會很久,我向你承諾不會很久!”
我所有掙扎在這一刻頓了頓,但也僅僅是片刻,旋即我繼續掙扎起來,他騙了我太多次,多到我早已數不清,他從不說清楚,總讓我模模糊糊,如果我每一次都當真,賭注在他一句分不清是誓言還是戲言的承諾上,甚至執著當作生活下去的信念,我現在真的會瘋掉。
我咬牙看著前面關合的木門,“我等你什麼,你告訴我等你什麼!等孩子生下來交給你,如果他有問題你還會要嗎?你讓誰來撫養他,賀潤嗎?他就算是個傻子,是個呆子,也不需要一個後母,他有我!”
“誰說你的孩子交給她養,你為什麼這麼固執!”
他同樣在我耳後喊出來,他用力搖晃著我身體試圖讓我聽他的解釋,讓我清醒理智,他粗重的喘息與我哀怨的啼哭交纏在一起,在我與紀容恪擁抱對峙最激烈的時候,外面忽然響起來一陣敲門聲,聲音不大不小,可足以讓我們瞬間一怔,我哭聲戛然而止,紀容恪亦是頃刻沉默,我們同時看向緊閉的大門,保姆在外面小聲說,“姑爺,何先生來找您。”
紀容恪嗯了一聲,他語氣極力平靜,“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保姆似乎沒有動,她擰了擰門把,鎖芯發出一聲吧嗒響,我身體驟然緊繃起來,賀宅內的傭人保姆都是賀歸祠兩夫妻的眼線,自然幫著賀潤賀渠,此時紀容恪仍舊在我身後抱著我,一旦她進入看到我們這副糾纏的模樣,勢必會天下大亂,即便到了這一刻,我仍舊不希望因為我的爆發毀掉紀容恪籌備良久的縝密計劃,我不想看到他功虧一簣滿盤皆輸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