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面無表情盯著街口緩慢駛來的車隊,她總是這樣不悲不喜波瀾不驚,她和白茉莉還有席情在華南花場都是響噹噹的金字招牌,除了我這個靠著姜環勉強混入的名不副實的小姐,她們仨獨樹一幟火得一塌糊塗,白茉莉在紀先生面前尚且會失態,這個馮小憐才是真的一座冰山。
我有時候真納悶兒,她是沒有心嗎,眼睛怎麼會那般死寂。
我伸出手勾了勾前面何堂主的皮帶,他立刻按住褲子,以為勾住了什麼東西要掉,我撲哧一聲笑出來,他聽到笑聲試探著摸了摸我的手指,他蹙眉回頭,“馮小姐有事?”
我朝最前面看了一眼,“為什麼這麼多人都要來迎接九叔?”
何堂主壓低聲音告訴我,“因為九叔喜歡大排場。他是道上資歷最老的,哪怕退下來,這個面子小輩都要給,紀先生和霍硯塵根正苗紅,都是九叔手下長起來的,所以必須親自迎接。”
我恍然大悟,混江湖的講義氣不假,可大多也非常渾,有一點成績沾沾自喜,極少還記得自己的根是什麼,九叔這個人一定有很深的道行,把霍硯塵這樣的倔狐狸都降得服服帖帖。
車隊緩緩在臺階下停住,大約有十幾輛,清一色列陣排開,一眼望去看不到盡頭,將整條馬路都佔據,每輛車中走下四名保鏢,他們沒有穿著外套,只一條筆挺的灰褲,黑色短袖襯衣,露出的手臂上紋著龍頭,和一個十分醒目粗大的"九"字.
霍硯塵親自走下去到第一輛頭車,保鏢為他拉開車門,他對著車裡喊了一聲義父,一名一身雪白絲綢衣服的年老男人從裡面步下,他頭髮黑硬,嘴唇又紫又厚實,唇邊長了一顆巨大的黑痣,看外形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
他臉上戴著一副茶色墨鏡,右手拄著根梨木柺杖,不過他不瘸,也沒有蒼老到走不了路,這只是一種擺設,一種裝飾。
他站在車旁仰起頭看了看麗都的牌匾,此時黃昏時分,火燒雲自天邊一點點南移,飛快的變換形狀,整條街上的霓虹燈還沒有開,麗都大酒店五個金字被夕陽照得流光溢彩貴不可言。
九叔十分滿意點了點頭,“近十年沒有到華南了,變了樣。”
霍硯塵笑著說,“一點沒有變,義父到了,還是尊您為天。”
九叔哈哈大笑,霍硯塵扶住他手臂,攙著他走上臺階,始終一動不動的紀先生終於有了點動靜,他微微鞠了一躬,"九叔,您身體康泰。"
九叔見到紀先生非常高興,他伸出手撣了撣紀先生肩膀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以這樣表達親暱和近絡,“容恪混得怎麼樣。”
紀先生說,“託您的洪福,沒給九龍會丟臉。”
九叔指了指他,“二十年前就看你有出息,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望。”
紀先生態度謙遜,“那也是九叔教導好,為我鋪了路。”
九叔將墨鏡摘下來,轉手交給隨從的保鏢,我也在這一刻看到了他眼睛,我後背一僵,覺得一股寒氣從腳掌倏地躥到了頭頂,把整個身體都貫穿。那是一雙十分恐怖的鷹眼,瞳孔因為蒼老顯得很渾濁,佈滿了歲月的痕跡,可也銳利得令人膽顫,似乎是一把巨斧,能夠劈開山野。
九叔越過紀先生身側不經意掃了一眼,他目光定格在我和馮小憐身上,他眯著眼看了看她,“金苑的人。”
馮小憐不卑不亢說了聲是,九叔微微一怔,“知道我嗎。”
“知道。”
“知道還這樣的語氣。”
九叔似乎有一絲不悅,在高處坐慣了的人,聽不得這樣不敬的氣焰,覺得全天下都卑躬屈膝才是應該,紀先生默而不語,只垂眸看著自己手上的扳指,馮小憐仍舊沒有絲毫表情,“您是九龍會的首領,紀先生出門也應該敬您,可我是平民百姓,我誰也不怕,誰也不敬,誰也不惹。”
九叔舔了下嘴唇,“好狂妄的小妞兒。”
他笑著問紀先生,“你女人?”
“九叔玩笑了,我不碰場子里人。”
“我說麼。”九叔又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這個人最怕他們這號爺,因為以前吃了多少次虧,早就被嚇唬住了,我甚至不太敢和他對視,九叔問紀先生這也是金苑的嗎,紀先生拉著我手把我扯到他身後,擋住了我的臉,“這是我女人。”
九叔聽到後默了兩秒笑出來,他還想再看看我,可紀先生已經將他視線徹底堵死,他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硯塵已經結婚三年,容恪你這個年紀,實在該抓緊,不行九叔為你張羅,替你把關。”
紀先生笑著說,“九叔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我不敢麻煩您還為我操心,我會盡快處理好自己私事,讓您兒孫滿堂。”
九叔餘光看著我的方向,他語氣很嚴肅,“我精心栽培十五年,手下那麼多年輕人,也就扶持起了你和硯塵,可不是誰都配得上你。”
紀先生笑了笑沒說話,他始終抓著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