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劉也笑了,笑得臉上褶子層層疊疊,滿是滄桑,卻也透著一股看透人心一般的悠然。
老劉收斂了笑容,合上了宗卷,眯著眼鏡朝蘇藏鋒道:“那小子是正規警校畢業的,腦子都被教育制度給洗腦了,整天價賣弄他的那些犯罪心理學概念,今天碰上你,也算是學習了。”
微微笑了笑,老劉又道:“我們以前沒有這麼好的條件,所以辦案審案的經驗,都是一點點摸索積累出來的,這是一種笨辦法,不過時間長了,卻是比課堂上書本上教的那些死板玩意兒有用得多了!”
“做個警察,活到這個歲數,什麼人都見過了,什麼事情都經過了,看得比一般人也就更開了一些。”
老劉說到這裡,露出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此時才真的有點像是在聊天的意思了,透著一股真誠,而不像之前那個眼鏡警察那樣,什麼話都聽著覺得虛偽。
嘆了口氣,老劉接著說道:“因為什麼人什麼事兒都見過了,所以也就什麼都不覺得奇怪了。這包括,你的所作所為。”
老劉的語氣終於是嚴肅了幾分了,伸出樹枝一樣瘦長的手指頭,指了指身前的宗卷,道:“一個多月前,你在深城犯下的案子,沒有任何可以辯駁的地方。其實這個審訊對於我們來說,只不過是走個程式而已。不過看到你的反應,我倒是又有點好奇了。”
“是什麼讓你這麼從容不迫?是因為你明知道自己要是被定罪就會被判死刑,但你卻不怕死,還是說,你覺得自己不會受到法律的懲罰?”
這老警察說話可就沒有之前那個眼鏡警察那麼順耳了,而且也沒有那麼好糊弄,只是蘇藏鋒卻是聽著舒服,也許是因為他自己本身就不是喜歡虛偽的人,也許是因為眼前這個老警察,當真有一種看破紅塵超然物外的智慧感。
蘇藏鋒微微笑笑,道:“大叔,我知道我會受到法律的約束,如果我真的被認定犯了過錯,受到制裁,我也無話可說。可是,你又怎麼確定,即使我真的被認定犯錯了,也會被懲罰呢?”
“嗯?”
“我的意思是,我們雖然活在一個充滿規則的世界裡,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這個世界上,卻也存在著一些人,可以超脫出那些規則的。不是麼?”
“你的口氣很大,難道你覺得自己有資格成為那種人?”
蘇藏鋒搖頭,道:“不。您老人家還是沒明白我的意思。我真正想說的是。也許現實的情況,並不是我要故意超脫法律,而是,也許會有一些人,故意鬆開在法律這個口袋上開一個口子,給我超脫的縫隙?”
“根據我的調查,你並沒有什麼強大的背景和靠山。”
“確實沒有。可是,您知道,我能在幾十個把刀面前全身而退,自然就證明我是一個有點能耐的人。這一點,你應該不會否認吧?而對於有能耐的人,這個世界上,總會有一些自以為更有能耐的人,以為他們可以凌駕在我這樣的人頭上,榨取一些利用價值。要麼是讓我這樣的人死得物有所值,要麼是給我和我對社會的危害程度等同,或者是大上一些的回報。”
“那些回報,也許就是法律的縫隙,也許,就是自由呢?”
蘇藏鋒幽幽說罷,便直接抬手,抓起了桌子上的水杯,仰頭喝水。
老劉神色微變,他分明記得,蘇藏鋒的雙手都被反銬在椅子上,怎麼可能動的了?
他隨即便反應了過來,但卻並沒有立即駁斥或者是制止蘇藏鋒這種大逆不道,甚至可能蘊含著威脅的手段。
老劉眯起了眼鏡,沉默了半晌,直到蘇藏鋒不急不慢地喝完了水杯,才像是有了什麼結論一樣。
收起了桌子上的卷宗,老劉慢悠悠地站了起來,看著蘇藏鋒,道:“年輕人,你很自信,也很厲害,這兩點結合在一起,非常難得。但是有一個顛仆不滅的的道理,你卻是需要懂得的,那就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其實我對你的所作所為也挺欣賞和敬佩的,不過,這也是因為你只是一個和我不相干的人而已,呵呵。我敢保證,如果我兒子是這樣的,那我肯定先一槍崩了他,也好過有朝一日,他從鋼索上掉了下來,摔得體無完膚,粉身碎骨……,你好自為之吧!”
老劉徑直拉開門走了出去,而很快,兩個警察進門來,到了蘇藏鋒近前,開啟了手銬,將他拉了起來。
蘇藏鋒沒說什麼,任由兩個警察擺佈,被他們帶著轉到了羈留室。
鐵門閉合,蘇藏鋒漠然坐下,陷入沉思。
老劉的話,還在他的耳邊繚繞,那像是一個警察給罪犯的警告,又像是一個長者給後輩的提醒,更像是一個睿智的老人,在給一個當局者迷的年輕人上課。
無論如何,蘇藏鋒都對那老劉生出了幾分感激的心思。
“老劉,怎麼樣,問出什麼來沒有?”卓警官迫不及待地上前道。
老劉搖搖頭,道:“有一點你是說對了。那小子連幾十號人都敢殺,還會怕我們麼?”
卓警官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但還沒有等他開口,老劉便擺手道:“今天就先這樣吧。上級也就是讓我們走個過場而已,你也別指望太多。下班,回家咯。”
老劉說完,拍了拍年輕氣盛的卓警官的肩膀,夾著資料夾,當先走出了辦公室。
下了樓來,外頭卻是下雨了,老劉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難怪剛才坐著的時候覺得膝蓋發軟呢,敢情是變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