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自己主喪以來,本不必親赴靈堂的釐夫人每日點卯來哭靈。每次一來,便抖開手中帕子,反反覆覆痛訴同一個主題——丈夫早逝(都六十多了,哪裡是什麼早逝?),留下自己這孤兒寡母的,在年富力壯的繼子手下討生活有多麼不容易。
“不過是想晚些遷宮罷了,是什麼大事?世子的家眷已入宮了,衛宮宮宛眾多,哪裡不能住?我不過是思念亡夫,想辦完他的後事再遷出去。宮人們個個都拉長了個臉,平日使喚好的答應我一聲,不好的還暗裡說我不知羞,一個寡婦還佔著主宮不放。”她一邊抹淚還一邊拉扯著身旁不滿十歲的兒子:“我倒好說,和兒還小,知道什麼?還當他父侯在世時呢,如今咱們孤兒寡母的,豈不任人欺侮?嗚嗚嗚”
被母親拉著當槍使的公子和小臉漲得通紅,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他知道母親此舉意在為難剛嗣位的長兄,好讓他今後行事投鼠忌器,可這也太丟人了吧?不知怎的,他忽的想到自己的好朋友,太子殿下也有一位繼母,但願沒我娘這般難纏。
釐夫人訴苦極有技巧,鉅細靡遺,丁點大的事都能漫天發揮,慢了一盞茶,冷了一碗湯,一句話,一個眼色,都能牽到尊重體面上去。她邊哭邊說,絮絮叨叨,儘管涕淚滿面,話卻條理分明,並非一味蠻橫不講理。
姬餘畢竟是個男人,哪裡曉得這些婦人伎倆,偏靈堂上因有世卿朝臣在側,自家女眷不便在場,沒有人在旁相幫勸解。他憋了好半天才低聲說道:“母親既如此說,那便讓兒婦居於偏宮,母親與弟弟一直住在主宮便是了。”
誰想釐夫人抽泣著回嘴道:“君侯這是說的哪裡的話?你現在已即了位,你的妻室自然應居主宮。若我母子一直佔著主宮,這宮裡宮外的流言還不得把我們母子活活淹死?”
衛餘梗著脖子強忍著沒有喊出來:“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到底想怎麼樣?”可他不能喊出來,否則他苛待嫡母幼弟的名聲可就要滿天飛了,只好活活噎著。
好在此時,他的救星來了。大夫石角匆匆進殿,眼風一掃,衛餘就勢告罪失陪。出了大殿,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恨恨道:“這個女人真是難纏,父侯臨死前立她為正夫人,分明是要給我添堵。對了,大夫有何事?”
石角拜奏道:“君侯,鎬京傳信,大王病重。王畿附近的諸侯宗主們已陸續入京,準備為大王祭天祈福。不知君侯”
衛餘微驚:“大王真的病重到這等地步了麼?”
石角面色凝重:“怕是如此。想我大周近幾位君王都得享天年,不想大王才剛即位六七年,這身子就如此不濟了。真是誰也料不到哇!君侯,您也是剛即位,要不要去鎬京參拜呢?”
衛餘搖搖頭:“朝歌與鎬京相隔千里,這祭天儀式是怎麼都趕不上了。還是等一段時日,若真的到時再說吧。何況,你也看到了,那女人如此難對付,一旦寡人離國,她必定會趁勢立公子和上位。”
“老臣也是此慮。”石角湊上來道:“君侯放心,若真的鎬京那邊有大事發生,臣替君侯走一趟也就是了。”
“也只得如此了。”衛餘無奈地點點頭。
衛宮長廊中,因連日作戲體力消耗太大,釐夫人無力地躺在步輦中閉目養神。忽瞟見一旁的兒子衛和耷拉著腦袋,一副沒精打采的神氣,便叫了他一聲。衛和小聲地請求道:“母親,明日兒子能不能留在宮中?”
“怎麼?嫌你娘丟了你的人了?”釐夫人怒而直起身子,喝退侍女們,轉臉斥道:“你兄長為世子時,尚敢在滑國截殺於你,若不是為孃的籌謀,此時你已在棺中矣。如今他已即位,將來一旦坐穩侯位,這世間豈有你我母子立足之地?是臉面重要,還是性命重要?”
衛和躬身乞問道:“兒知母親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可是為何要把隗將軍派去草原送衛巫之棺?此番滑國遇刺已是對不住他,若再有個閃失,兒不知該如何向太子和召公交代呀!”
“你放心吧。隗多友此人看著放蕩不羈,內裡卻頗為正氣,與其讓他在朝歌礙事,不如遠去草原的好。那裡畢竟是他的舅家,不會有事的。”
“礙事?”衛和不解。
“小孩子家別問那麼多事。”釐夫人頗為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