隗多友素來以奇戰著稱於世。無論是以弱兵堅守朝歌城,還是漆之戰中以步兵戰勝堪稱草原雄鷹的獫狁精銳騎兵……一戰又一戰聲名鵲起,被老周人津津樂道地終日掛在口邊。
究其實,在於隗多友戰法之奇使老周人大覺酣暢淋漓:奔襲戰如飛騎襲鄂北,旬日內連下五城,堪稱飛兵之最;大戰如草原伏擊,一戰而將獫狁一分為二,使大周北部數年無邊患之憂。使得愛談兵論戰的鎬京國人輒逢捷報無不爭相傳頌其戰勝之奇絕奧秘。
如此一個令國人引以為傲的戰神般的人物,如何會投降戎狄?不可能的。
隗多友兵敗而降的訊息傳到鎬京,大周朝野也是一片窒息。
剛剛舉行完大婚儀典的姬胡一把撕碎了軍報一腳踢翻了書案,連連咆哮卻聽不清罵辭。祁仲嚇得瑟瑟跪伏,當場尿溼了衣褲。剛剛復職太傅的榮夷也是手足無措,既不知如何能使周王平靜下來,更不知如此發作的姬胡還會做出何等可怕的事來。
可是,令榮夷與芮良夫沒有料到的是,姬胡的震怒咆哮越來越微弱,漸漸地沒了聲息,只靠在大柱上兀自涔涔冷汗。
良久,姬胡終於接過了祁仲惶恐捧來的汗巾,抹了抹額頭,嘶啞著聲音對榮夷與芮良夫撂下一句話:「二位愛卿善後,會同召相。」猛然轉身走了。
三日三夜,周王姬胡一直沒有走進書房,急件密件頓時堆積了十幾張大案。召伯虎無奈,只有教芮良夫守在王書房應急,自己則在相府沒日沒夜地緊急處置敗軍事宜。
芮良夫守在王書房寸步不離,擔心天子又無以得見。而召伯虎更是憂心摯友,從內心裡不肯相信他會降敵,然又不是不強自按捺住內心的憂慮,打起精神料理政務。
那麼,姬胡在哪裡呢?他將自己關了三日三夜。
松柏森森肅穆靜謐的太廟,是姬胡在茫然漫步中撞進來的。當時祁仲見天子出了東偏殿,連忙飛快地對兩名小內侍一陣叮囑,三人便跟著姬胡去了。兩名小內侍遠遠在前,祁仲若即若離在後,手忙腳亂地示意著遠處的各色身影迴避開來。
茫茫然的姬胡走進了深深的王城苑囿,走過了兩處夫人嬪妃們的寢宮,走過了碧藍的湖畔,走過了火紅的胡楊林,走出了雄峻的王城北門,走進了北阪松林塬下的太廟。
姬胡大踏步走著,逢彎拐彎遇橋過橋,奇蹟般沒有一個閃失,沒有一個磕絆。身後的祁仲瞪著兩眼疾步遊走左右,既不能進入周王目光,又須得能夠隨時撲上去抱住姬胡,時不時一身冷汗。
被兩個小內侍遙遙示意迴避的嬪妃侍女們,雖已經紛紛躲在了柱後林下,卻都驚喜萬分地要目睹難得一見的天子。大婚典儀之後,周王便陷入了繁重的政務之中,莫說陪媵們,便是王后申姜,亦難得見天子一面。
此刻遠遠看去,周王目光直愣愣向前,腳下卻一步不差地大步走著,穿過了亭廊穿過了樹林,儼然一個目盲的神仙在天街遊走,女子們驚愕得人人緊緊捂住了嘴巴不敢出聲。
然而,在姬胡心頭的世界裡,天地間沒有一個人影,飄浮的宮殿沒有任何聲音,自己被風吹上了天空,身不由己地飄飛著茫然虛浮地遊蕩著……使姬胡恍然醒來的,是那濃郁而熟悉的松柏香火氣息,是從幼年時便烙印在心靈深處的本能記憶。
走進太廟石坊,尚未進入太廟正殿庭院,姬胡便在寬闊的松柏大道停止了腳步。凝視著巍然聳立在北阪山腰的高高殿堂,姬胡停止了喘息,也聽見了身後的腳步聲。
「太廟令,周王姬胡,沐浴齋戒三日。」
「大王,這非祀非典的……老臣奉命!」
看著祁仲惶急萬分的種種示意,老太廟令終於明白了,連忙去匆匆部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