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不少耕夫棄耕,故意將土地拋荒來種植茜草,指望一朝致富。更有些封地領主分發茜草種子給屬下農奴,授意不種粟米而種茜草。蓋因受蘭香茜草天價上漲的帶動,上等茜草與可煉蘭膏的蘭草價格也是水漲船高。
種種亂象,整個鄂國,包括番地與附屬的夷部領地,已經為了一個「草」字鬧得亂哄哄,熱騰騰且又不亦樂乎,全然沒了章法。
巫隗靜靜聽著,嘴角現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冷笑:「亂得好,要的就是一個「亂」字!」
暮色時分,一輛青銅高車駛進了通向故番宮之前的林蔭大道。
不過四五年前,這裡還是番國的貴族權臣們居住的特權區域,如今卻已經是燈火煌煌的淮商坊了。鄂國成功吞併番國之後,在鄂相淮慶的富國謀劃下,這裡被改成了聚集列國大商的淮商坊。番城地處隨棗金路的埠,又憑藉水陸兩便的交通之利,天下大商流水般地進入,使番城呈現出前所未有的富庶風華,淮商坊便成了鄂國的流金淌財之地。
一時間,淮商坊的豪闊酒肆成了整個鄂國最顯赫的遊樂聚會所在,也成了匯聚天下鉅商富賈的淵藪之地。
青銅高車轔轔駛來,停在了燈火最盛的襄平酒肆前。
車上走下了一個鬚髮皆白而又略顯滄桑的老人,袍服冠帶無不華貴,卻又隱隱遍佈無法清洗乾淨的風塵遺蹟;手中一支銅杖,杖頭赫然顯出空蕩蕩一個脫落了珠寶的鑲嵌孔洞;車馬精良,卻又處處可見輪廂磨損與馬具修補;甚至,那個駕車的馭手還穿著泥汙未去的髒衣。凡此等等,道口肅立的酒僕皺起了眉頭:此人似是一個落魄貴胄,應該是來看熱鬧的,而不是蘭香茜草真正有實力的買家。
「大人請隨我來。」酒僕快步上前,扶住了老人下車。
「聚酒苑。」老人只淡淡兩字。
「大人,聚酒苑乃是求購拍賣蘭香茜草的所在,無千金保證金是不得入內的……」酒僕小心翼翼地打住了。
「老夫知道。」老人冰冷淡漠地一句,徑自大步去了。
「大人見諒。」酒僕連忙快步趕上扶住了老人:「今日乃是拍賣會第一日,總事叮囑過無相府寬簡令牌不得入聚酒苑。大人,還是這邊請吧。」
老人驟然火起,冷冰冰憤憤然地扔過一個物什:「不就是寬簡令牌麼?喏,給你!堂堂大邦之相,如此刮財,到頭來只會自取其辱!」
酒僕接過那方寬簡,正中已烙好一個似黃髮白的印記,線條古樸紛繁交錯,粗看似江河流淌又似群山嵯峨,他雖不識字,卻受過專門識記此字的訓練,正是一個「慶」字。此乃夏商周三代刻在鐘鼎上的一種銘文,因其古奧難寫,日常書寫多不採用,正因為此,淮慶特刻此籀文的「慶」字以顯擺他自己的高深學問。
老人的高聲嚷嚷已召來了大廳內不少紛紜穿梭的客人之注目,一片斥責聲風風火火地瀰漫開來。一個顯然是領班執事的風韻女子立即輕盈地飄了過來,接過寬簡令牌略掃了一眼,立即親自扶住了老人,一邊笑吟吟道:「大人息怒,他是新來的,沒眼力見兒!來來來,小女侍奉大人進去,聚酒苑啦。」
老人狠狠頓了頓銅杖,一副不屑再與人計較的神態,被女執事扶著走進了另一道豪闊的大門。
一進大門,煌煌銅燈之下無數半人高的隔間沉沉一片,哄嗡聲浪瀰漫一片,老人不禁大皺眉頭。女執事邊走邊殷勤笑道:「大人,襄平酒肆本是一等一的清雅所在,目下已講不得規矩法度了……想求購蘭香茜草的人如過江之鯽,委實太多了。小女侍奉大人到一個幽靜去處如何?」
老人站定,冷冷甩開女執事問道:「尚有多久開始?」
女執事嫣然一笑,指了指琴臺的方向:「快了,差得半炷香功
夫了。」
「老夫自尋去處,執事自家忙去了。」
女執事一副看慣了落魄貴族自命不凡的豁達模樣,莞爾一笑,飄然去了。
老人在厚厚的紅氈上漫步走著,打量著甬道兩邊已有醺醺醉意,卻不時以貪婪而又渴望的目光打量著空蕩蕩琴臺的客人們,嘴角抽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所有的客人都在大飲大嚼,所有的酒案都是鼎盤狼藉,反正都交了千金保證金抵押,聚酒苑中的吃喝相府都包了(這點還不算太摳門),華貴糜爛的氣息完全淹沒了這片小小的天地。
第二進更為豪闊,隔間有大有小,青銅桌案金玉酒具熠熠生光,應酒侍女穿梭般飄然來去。老人憤憤然兀自嘟噥著走進一個大隔間,拍著空案大聲嚷嚷一句:「好酒好肉!快上啦!千金不是白交的!」
相鄰幾張桌案的客人只向老人瞟了一眼,又自顧自地痛飲了,不時繼續瞟著中央琴臺。及至送來酒肉,老人黑著臉立即自顧自開吃開喝,誰也不看。
「快看,抬案子了!」不知是誰高喝了一聲,整個大廳頓時一片嗡嗡之聲,人們都離座站起,朝著琴臺的方向望去。只見兩名酒僕抬著一張紅木大案,身後還有兩名僕役,各捧著一個陶盆。盆中之物綠幽幽,嫩秧秧的,不用說,那就是令眾人眼紅的蘭香茜草了。.br>
一名管事家老模樣的人跟在後頭,指揮僕役們安好紅木案,再小心翼翼地將兩株蘭香茜草擺放穩當,這才回身做了個向下壓的手勢。大廳中立刻安靜下來,只有這中年管事的聲音在迴盪:「諸位,今日乃拍賣第一日,只出雌雄兩株茜草,五百金一株起價,價高者得!」
中年人話音落點,大廳裡迅速響起一片嘖嘖驚呼:「天哪,一株五百金起,若要繁生幼草,必得買兩株才行,如此便是一千金起步呀!」
「嫌貴,不如你買一株雄的,我買一株雌的,共同繁生幼草。利潤共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