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慶離開大殿,並沒有立即離宮,而是饒有興致地來到殿側小花園裡散步,在那裡不失時機地與夷夫人十分湊巧地「不期」而遇。
「妹子,吾有一事不明。」添油加醋地講完了自己如何說服鄂侯馭方暫不出兵的精彩過程,淮慶微微皺眉問道。
「兄長請講。」夷夫人今日的心情也頗為不錯,旬日前因鄂相之爭而起的兄妹齟齬也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既如此,咱們為何不秘密傳書給父親,讓族中不要出兵行動,讓那隗多友放心南下,助隨國速速剿滅世子軍,豈不是十拿九穩?」
夷夫人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兄長太急功近利了,若如汝所言,我鄂國便當如番國一般被滅了。你我兄妹並鰱兒都將死無葬身之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道理你不明白麼?」
淮慶悚然一躬:「還是妹子有深慮,為兄汗顏了。」
夷夫人遙望西面的銅綠山方向,悠悠一嘆:「此事難就難在分寸火候難以把握,出兵早了於世子有利,屆時他立下赫赫戰功,便更加尾大不掉;若出兵晚了,則鄂國有覆亡之危,難矣哉!」
被隨鄂兩國高層人物反ue到的關鍵人物隗多友,此時心情十分糟糕。他一臉鐵青地走進幕府大帳,還沒來得及卸下沉重的鎧甲,裡頭已有一大堆的麻煩等著他。
光線昏晦的大帳內,三三兩兩聚集著來自洛邑的衙署吏官以及成周地方几位姬姓宗族領主,一見隗多友入帳,便跟蚊子見了血似的圍了上來。
「將軍,淮夷蠻族前夜又來我的封地襲擾了,擄走了數十名青年壯奴,馬上要熟的甜瓜也被他們摘得乾乾淨淨。這般下去,今年的稻子都吃不到嘴裡,便被他們掠光了。」這是一位領主的抱怨。
「隗將軍,近日城中混進許多生面孔,斷髮紋身的,一看便非我族類。他們在城中四和遊蕩,眼睛四處窺探,卻未做什麼違法勾當,也不好拘拿。城外也不平靜,每天夜裡總有上百火把遊動,還不時有冷箭射上城頭。邑守十分憂心,城池離成周大營頗遠,若有個什麼不測,也援救不及呀!」這是洛邑官署派來的吏員。
「將軍,聽說成周大軍要離開大本營,南下去打銅綠山?」不知誰個說了一嘴,便如一滴水落入油鍋,頓時沸炸了。
「什麼?這是真的?將軍不行啊,大軍尚在,淮夷尚且敢如此行事;若是大軍傾巢南下,那我等便如那砧板上的肉,任他們宰割了。」
「將軍」有人已經抱著隗多友的腿哭求了:「將軍,大軍不能走啊!成周八師乃中原的屏障,不能離開中原腹心之地啊!南邊的事情,讓他們江漢諸姬自己去解決好了,於我等何干?將軍,這成周八師可是我中原王畿百姓的主心骨啊!若棄我等而去,叫我等依靠誰去?」
一時間,哭求聲,怒罵聲,低宛的哀求聲一浪高過一高,隗多友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地一聲快炸裂了,終於要爆發了。他怒吼一聲:「你們都給我閉嘴!」
這一聲吼如炸雷一般,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終於把方寸已亂的這幫人給震住了。隗多友用低沉而又威嚴的嗓音一字一頓道:「我隗多友乃是成周八師假帥,亦天子之臣。成周八師出不出兵,自有周王決斷,友尚且不敢自主擅專,況爾等乎?且幕府乃軍機重地,豈容爾等上躥下跳,隨意出入?」
古代的軍隊不但擔負著國防重任,因那時沒有警察,所以還擔負著治安之責。成周八師駐紮本地,自然有維護成周地區治安的功能,因此父老們前來求助,轅門守將只當是體現軍民魚水情的良機,便放他們入內了。被這麼一鬧,隗多友深覺自己治軍不嚴,以至於斯!
痛定思痛,他讓北兒將所有人逐出大營之後,下了一道令:「今
後除非持王命之特使,任何閒雜人等不許踏入轅門一步!違者立斬不赦!」
此令一出,隗多友十分自信自己能得到一段時日的清靜時光,好好思索一下如何參與銅綠山之戰的問題,不料卻是妄想。北兒掀起厚重的帳簾,一拱手報道:「稟將軍,轅門外有人求見!」
「不是說了,洛邑來的人我一個都不見麼?」隗多友不耐煩地揮揮手。
「此人非從洛邑來的,乃是自鎬京而來,自稱帶有大王的王命手書。」
「什麼?這麼快?」隗多友心中一喜,不到十日前自己才剛剛派斥侯往召伯虎處呈送一份請求出兵的上書,沒想到這麼快就有迴音了?他急急吩咐道:「快請他入帳!」
來人正是芮良夫,他此番前來成周八師,乃是奉周厲王姬胡之命,專程傳達榮夷的軍政整肅十條令,並監督實施的。隗多友雙手捧過王書,將十條令逐條細細看過,既是佩服,又有些失望。他不得不說,這十條令條條切中軍中多年流弊,若果能逐條施行,王師的戰力的確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快速提升。
可那是將來的事,眼下最為緊急迫切的是周王準其出兵的王書或口諭。看來自己猜錯了,自己的上書論時日應還未被周王批閱,不覺有些訕訕。
芮良夫敏銳地覺察到了他的情緒不高,忍不住問道:「將軍興致不高,莫非對這十條方略有所保留?」
「非也非也。」隗多友擺擺手道:「好叫大夫得知,數日前隗某便上書召相,請求出兵銅綠山,襄助隨國,這幾日正等著天子的回書。一時心切罷了,望大夫不要見外!」
「原來如此。」芮良夫點點頭:「將軍求戰心切,然吾離京之時,尚未聽到子穆提及此事,應是信還未送到。不過」他頓了頓:「將軍莫要抱太大期望,依目前形勢,天子大約不會准將軍所請的。」.br>
「這是為何?」隗多友心中一緊。
「將軍久居中原,怕是不知,今春獫狁大舉侵界,虢仲將軍正率領西六師與其搏殺之中。依目下週室之財力國力,只能支撐西六師的防禦保衛之戰,至於銅綠山,便只能靠隨侯自己了。」說完,芮良夫無奈地搖搖頭。他不是不知道銅綠山的重要性,然時勢逼人,又有何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