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宮、乾陽殿。
龍榻之上,書案側翻,幾百份奏摺雜亂無章的落在地上,硯臺倒扣,墨汁灘灑,順著地磚縫隙流淌。
側翻的書案後面,便是萬隆帝怨氣叢生的臉,他視線一掃,又發現投壺和鎮尺,抓起來也摔了出去,發出一陣亂響。
亂響過後,大殿裡鴉雀無聲,太監宮女縮著脖子,戰戰兢兢,瑟瑟發抖。
唯有唐昭依舊穩坐在榻,保持著她一貫的嚴肅表情。看著皇帝把書案推翻,奏摺摔到地上,投壺、鎮尺一一摔下,直到身邊沒什麼可摔的了,只剩下一個生悶氣的皇帝。
這時唐昭才道:“那些宮女已不是完璧之身,這不符合大內錄用宮女的規矩。妾所為,皆是為皇室血脈考慮,難道有錯嗎?”
趙恬悶頭不語。
唐昭又道:“念她們遭遇不幸,想必失節也是被迫。妾慈悲為懷,沒有懲罰,還將她們送去眾親王和國公府上。去到那裡,對她們這些民間女子來說,也算是好的歸宿。”
趙恬依然不語。
這次趙恬是真的生氣了,他滿心歡喜帶回二十三名淮陽女子,看著賞心悅目,聽著神怡舒暢,可一個不小心,就被唐昭送出去一半。
留下的一半雖也漂亮,卻沒以前那麼招人喜歡了,一個個都好像悶葫蘆似的,是花瓶,是擺設,失去了令人賞心悅目神怡舒暢的感覺。
萬隆帝也是一個有審美追求的人,他看人並非只看皮囊,還要看人的氣象。他喜歡那些有性格的,敢於主動挑逗皇帝的女子,而不是站在那裡發抖的呆憨。
他喜歡順從的臣子,但他不喜歡順從的女子。可他身邊的女人大都是順從的,現在敢挑戰他的只有唐昭。當然,曾經還有唐梅,可自從有了唐昭以後,唐梅就變得模糊了。或許是因為她們太像的緣故,又或許是因為別的。
見皇帝依然像個冤種似的憋氣,唐昭伸手扒拉他一下:“你還有完沒完了?作為皇帝,豈能一副自暴自棄的頹廢模樣?”
一聽這話,趙恬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目光扭頭去看唐昭。
皇帝臉上的怒怨之氣悄然不見了,反倒是唐昭一臉怒氣的看著他。
皇帝覺得顏面受損,正自醞釀情緒準備發作,卻聽唐昭又道:“陛下不就是喜歡漂亮的嗎,聽說道光坊馮家姑娘相貌非凡,妾打算近日宣她入宮,替皇帝審視斟酌。”
皇帝剛醞釀出來的火氣瞬間沒了,但出於顏面考慮,他依然保持著冰冷麵孔。
可心中又好奇起來,於是輕咳一聲道:“是馮佔廷的妹妹嗎?”
唐昭長眉一挑:“陛下認識?”
趙恬心中暗喜,卻面不改色道:“我怎會認識她?我只是稍有耳聞罷了,從未見過。”
其實他見過。
馮佔廷以前是東宮騎衛隊長。太子好玩耍,馮佔廷就邀太子去家裡做客,讓同父異母的妹妹馮寶釧陪太子飲酒。但馮佔廷只是讓太子看寶釧幾眼,剛把太子情緒勾起,又把妹妹給藏起來,玩了一招欲擒故縱。
這男人,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心癢癢,越是珍惜。馮佔廷深諳此道。
太子登基後,馮佔廷作為皇帝心腹,就被安排到八關之一的函谷關,成為鎮守一方的中郎將,手下一萬玄甲軍。正因為他手握兵權,扼守要衝,唐昭才考慮把他的妹妹招入宮中,而這才是選妃子正道。
剛才還一肚子怨氣,此時聽說要把馮寶釧引入宮中,皇帝笑了:“昭寶,這次你要好生辦事,不許再任性了。畢竟馮佔廷是我心腹,而得心腹不易。”
唐昭道:“陛下關心社稷,妾亦當如此。”
“嗯嗯,昭寶最乖,朕心甚慰。”
……
唐寬離開沁香小築時,蘇瓶還沒回來。
唐梅繞著兩個躺櫃轉了一圈,又看了看那份禮單。
其實唐梅已經猜到那份禮單是假的。可她很好奇,躺櫃裡放著的都是些什麼東西。
躺櫃是鎖著的,據說鑰匙在蘇瓶手裡。她眯了眯眼睛,踢了那躺櫃一腳,聽到頗顯空曠的“咣”的一聲。
這一聲,連甄平兒和王錦兒也聽出來是空的。本以為郡主會因此惱火,卻見她忍俊不禁,後來乾脆大笑出聲。可很快,她又踢了那躺櫃一腳,鼓作氣惱地念叨幾句什麼,坐回榻上。
今天樓蘭郡主格外精神,往日天這般時分她早就休息了,可今日竟然等到深夜,直到把蘇瓶等回來。見到蘇瓶,她站在窗邊找茬似的說了幾句話,又把蘇瓶召喚上樓。
“我要求你,在半個月之內,二次提親。”她板著臉說。
蘇瓶翻了翻眼皮,心中五味雜陳。
蘇瓶在考慮,自己拒絕不起這位郡主,也享受不起這位郡主。
如果真的與這位高傲的郡主生活一輩子,那將是一種怎樣體驗?
她控制慾強,性格強橫,鐵一樣的娘子。這樣的女人當朋友還可以,可當媳婦就太沉重了,有些拿捏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