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下盡了。
陸地與陸地間飛揚的塵埃暫時被雨融盡,只剩下一些輕飄飄、在流動般的煙霧,帶著點上千個世代前地上才偶然有過的芬芳。
懸圃依舊高,底下的動物互相警戒,再底下的底下,朝老正在指使一個石中人的列隊利用懸索向上攀爬。懸索的人遠眺隔了兩重陸地的上方,眼瞧著諸龍盤桓於空中。朝老說:
“它們在用另外的形式溝通。”
心靈語是從船裡傳出的,而船裡只有兩個意識。
黑長老龍也就知曉是誰在說話了。
藉由同一種力量傳匯出來的話語,在靈光的層面上似乎是相近的。
它說:
“那你要出來,見見我們嗎?”
顧川心想這不能出來,需要找理由推掉。
但那聲音說:
“可以。”
顧川轉首,不解又擔心地看向死或生號。死或生號當時已浮出水母的表面,開啟的頂艙門盛滿了夢生的水。幾塊艙門的碎片被水帶到了遠處。而盈滿的水,在夢生與陸地摩擦的引力中,偶爾會像是浪潮般衝出艙門,飛向高空,但幾個瞬間就會馬上退落。
水中還有天上照耀瓊丘萬代的太陽在水中反照的日光,晃花了人們的眼睛。
作為支援隊,也是偵查隊的異龍將它們目光投到了那艘從幽冥來的巨船之上。
“只是我想先說出來的是……如果我露出面孔,你們也許得到的只是失望。因為呀……你們還有無法割捨的歧視。”
太陽的影子在一潭清水中碎成一片片,人的手從中伸出,掀起向外擴散的水波。
“而我卻與你們是截然不同的存在。”
沒有任何其他可能的變數,其中的人影毫無疑問就是初雲。
浸透了水的髮絲沉甸甸地累在她的肩膀上。蒼白的小人從水中疲憊地走出,立在被洗濯了的船殼之上,而船殼同樣反射了太陽的明光。
殘枝敗葉、灰塵,蟲屍還有其他破爛的東西,在水母的體表漂浮。
“天人導師……是、一個人?”
來探的異龍們望向那地上的小人。
“不,她的腦袋上有一根小角,她的面板也不像是人的面板……她是偽裝成人的別種的生物。”
“天人導師並不是異龍——你這冒名頂替的人,又是憑著什麼去陳述異龍的光榮的?”
不能理解的異龍大聲地質問道。
不是長老,也不是大公,不是君主的有力候補,也不是王侯,而只是為異龍服務的奴隸。
隔了數重陸地的載弍將自己的身體埋在紫草叢中,不敢擅自靠近,遠遠眺望這邊的進展,他理解到某種對峙的情況正在發生。他看到突入戰場的異龍們的眼睛睜大了,呼吸變得急促。
大股的白氣如煙霧般從鼻孔裡冒出。
他們在想他們竟聽信了一個外人、一個女人以及一個奴隸的話,叫自己深陷如此的境地。
初雲立在船殼的表面上,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微笑了。
“所以我總不敢與你們直接相見。因為,人們都說我們彼此之間存在不可逾越的隔閡,因為我也知道……從懸圃那千代的歷史中得知,你們還在堅定地使用‘譜系’與‘禮法’來規劃你們之間地位的高低貴賤,來宣判生靈之前程,叫人互相聽從,就好像生活在大海中的一座孤島,認識不到自己能夠自由地飛翔。”
少年人呆呆地望著她,作為最熟悉的彼此,他發覺現在的初雲無比認真,她好像是在學著偶然的過去的屬於他的口氣、沈靜地說道:
“因此假設不是長老,不是大公,不是君主王侯就絕叫不動你們。而若要是一個卑賤的凡人,滿懷信心地向你們許諾,你們擁有力量能夠打破懸圃如今的現狀,你們擁有力量能夠奪回你們的一切,你們擁有力量讓所有的‘我們’共獲無上的光榮,你們更擁有力量,叫已經逝去了的異龍王朝的希望重歸於懸圃地大地。你們就會像現在嗤之以鼻,痛苦不堪,卑賤地趴在原來的地上,然後忽視我們已經取得了的成績,說:放棄吧,放棄吧,我們即將受到懲罰……我們在想些什麼呢?在聽從一個卑微的蟲子的話呢?”
黑長老龍沒有打斷,而是任由了她的講述。
“而我想說的只有一句話……我們不是已經取得了一定階段的成功了嗎?”
她站在風裡與陽光裡。
風已變大了。
“現在,你們憎恨一個人妨礙了你們的事情……但你們為什麼不憎恨那條瘋狂的龍呢?你們都說是它出賣了你們,不是嗎?難道是因為,它在過去的譜系中一直比你們更高嗎?但我知道的,這不是的,這是一條它們加上的枷鎖。它們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