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無趾人們在最多數的異族人集中精神於拼圖遊戲時,行動了起來。
真正意義上的殺人武器,兵法、戰術或者集團紀律是浸淫戰爭久得久的文明的做法,對於這個粗陋得多的時代來說,這一切都還在孕育,如今是最為簡單的,最為原始的時候。
說來有趣,在地球上,古人們愛用火攻。而在這個世界,無趾人所想出的第一個戰術,也是放火。
當他們第一次看到那傳說中永恆光明的大火時,從靈魂深處的戰慄提醒他們這是種可怕的力量。而在他們看到胖人們將火把掛在牆壁上憑此照明的時候,就更知曉這種可怕的力量原是可以利用的。
幽冥的風很大,而船墓,這火焰上方的空間,風卻很小。
那時,悠閒拼圖的人們大約還沒想到有一群準備拿起武器的人們。
在一片坍塌的玻璃牆上,古麗蘇問阿娜芬塔:
“你還記得嗎?鱗片人說過,遷徙路線的新的知識保管在這些異族人的腦海裡,而原始地圖已經變得不對了!假如我們用火把他們都燒死了,那許許多多路線的知識不也都被燒沒了嗎?”
“首先不可能全部燒死的。”
阿娜芬塔因一種驚人的直覺有意味地回答道:
“其次……難道你覺得他們一開始就知道路怎麼走嗎?”
事實絕非如此。
誠如鱗片人所云,古老的路線已經在數百年的變化之中成為雲煙,一切萬物都是在探索之中重新發現的。阿娜芬塔經過思考後,堅信無趾人必須要打破的一個禁錮就在於,他們不能繼續走原來的依賴水母一系的遷徙路線了——
他們需要走,哪怕是走一條自己從未經歷過的路線。
阿娜芬塔說到這裡的時候,目光一轉,她把握住了某種靈機,於是艱難地說出了極可能是無趾人歷史上第二種鬥爭的方法,也是他們的第一種戰略:
“你說到鱗片人,鱗片人可不可能成為我們的……夥伴?”
只因鱗片人與無趾人一樣並不滿足於現狀,寄希望於拼圖遊戲,卻在遊戲中徹底落敗。
敵人與同伴,對於這群原始的生命而言,也是一個抽象的詞語,他們對敵人與同伴的理解原本只停留在可以吃的東西(獵物),會吃自己的東西(可怕的野獸),還有不能吃的,和自己一樣或差不多的東西的層面(活著的同族人和活著的相似的族人)。
這種概念的來源悉數是自然狩獵活動,某種本能般的認知。
對於這幽冥生存的異族人來說,他們其實分不太清異族人、同族人和野獸的區別究竟在哪裡。不殺自己的活著的同伴,他們也沒有某種思想上的依據,只是他們先天經義的生物本能。
無趾人的準備是花去了不少時間的,主要原因在於這座墓地般的島上的他們以為是易燃物的易燃物太少。
古麗蘇與阿娜芬塔同樣參與了這種蒐集的勞動。愚鈍的無趾人在蒐集易燃物時,甚至有徑直向身邊路過的異族人講出了阿娜芬塔所說的許許多多的話。但同樣未開化的異族人也不太理解他們話裡的意思,甚至還有幾個幫他們一起蒐集易燃物的。
蒐集完畢後,古麗蘇又出於她好奇的天性,凝望阿娜芬塔許久。
等到阿娜芬塔要走的時候,她才放聲大叫道:
“你是怎麼想要這麼做?”
假設探索客們並不依賴龍心角,而是像齒輪人語一樣真的學習使用,就會理解無趾人所用的語言驚人的完整語法與匹配不上語法的原始意指。原始的意指體現在幾種不同的語義,他們混淆在同一個詞中。
比如古麗蘇的這,其中既有是怎麼想到的意思,也有為什麼會想到的意思,還有在哪裡想到的意思,並不明晰。
古麗蘇問完後,她看到那從死亡世界迴歸的同齡人發怔了,那雙她一直覺得是極漂亮的紫色的雙眼在這薄暮的世界裡,意外深藍。
漫無邊際的雲始終冥冥圍繞這片乾燥的土地。暮色朦朧,餘暉柔靜,世界一片安寧,死亡巨獸的身體躺在大火之地的邊緣一動不動。
阿娜芬塔遙遙看到那巨獸的隻眼偶然發出一點光明,好像正在予她以凝視。
也許是她應該回到死亡的世界裡了。
她踩在石頭上,茫然地說道:
“我和你說過,我在死亡的世界被關在一個盒子裡……我是在盒子裡的聽到的,在那裡想到的。”
古麗蘇站在她的身後喃喃:
“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