彘在落日城指代一種家畜,也是人類最先馴服的動物之一。
它大約等同於另一世界中的家豬。
人彘,從字面上理解,便是……用人做成的彘。
“我們所要做的是事情無非是把一種東西變成另一種東西,或者把兩種東西變成一種東西,而這種想法淵源已久,人們最初能給出的方法,呵呵,總是簡陋,遵循直覺,並不美感。”
洞穴昏暗幽深,齧缺立在銀白色的玄鳥之前,一雙發綠的眼睛好像林中的餓狼。
“如果缺少能夠飛翔的翅膀,就想要給自己畫上一雙最美麗的白色的鳥兒的翅膀,如果四肢軟弱無力,就寄希望於大口吃肉,蒸骨熬湯。如果面板不好……那就換上好的光滑的人的面板。不過尋常人換上奇物會死……這是很難的……但是玄鳥不會。所謂的玄鳥即是一種活著的奇物的存在。它的身體好像具有無限的生性,它可以忍受絕大多數的傷害,而不會死掉……這就是特別奇異的了。用玄鳥作為素材,是不是顯然高於用人作為素材呢?”
這白色的大鳥畏懼地縮在一旁。
“呵呵,再說回我們的手段吧。我說補天刑的起源是人彘。那麼人彘也是有起源的……最開始,它單純是一種刑罰,一種讓統治者都要顫慄的刑罰。”
“這刑罰究竟是什麼呢?”
尾桐夫人眯起眼睛。
齧缺繼續說道:
“這就說來話長了。冕下還是我老師的時候,曾給我講過一個古老的故事,或者,她說,也可能是神話。她說名為九疑的部族聯盟,很久以前,並不居住在這片土地。這是你已經知道的事情。他們在一片山谷之中,那裡的山谷炎熱無比,太陽永遠懸在最高的中天,只有玄鳥飛過蒼穹的時候,萬物才能在酷熱中得到生機。但九疑的聯盟在那裡已經居住很久了,他們認為他們的土地是他們受天所賜的土地,他們有一套完整的律法,這套律法在過去起源於遙遠的群山,不知是誰寫下的,而到了如今已消失在日照大河的波浪裡。但在那時,這套律法確是他們在那太陽懸天之地生存的不二的法則,其中有一條說沒有人應該離開自己的故鄉,外面都是危險的、可怕的。不過那時候,就有許多人提出了問題,山的那一頭是什麼呢?在這些提出問題的人中,有許多人平庸地老死了,也有一部分人在活著的時候偷偷摸摸地走了,並且永遠沒在回來。還有一個人。這一個人走了,直到若干日子以後,他重新回到了故土。”
齧缺頓了頓,好像在等尾桐夫人說話。
尾桐夫人說:
“我想,所有的冒險家都無法忍耐分享的衝動,他一定是說了些關於外面的世界的事情,是嗎?”
“我的老師說他說山的那一頭,有溫暖的河流,有其他的他從未見過的生命在棲息,他與其他民族的人結成了朋友,他看到了奇妙的水……不是地底岩石縫隙裡的水,而是壯麗的、巍峨的、聚成的一團,從不知道什麼地方的地方流來,最後也流向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地方的無窮無盡的水。他說那片土地上可以耕作一種可以吃的糧食,有一種在地底居住的與他們很相似的人就是那麼做的。飽受灌溉與耕種的土壤發出一種淡薄的甜蜜的味道。煙色的雲彩,架在無邊無際的土地上,一定是這人間的最仙之境。”
“在現在,落日城的人們也說,這片土地也是天賜予我們的,永恆的,不變的……我從小就是聽著這些父母稱之為神聖的事情長大的。”
尾桐夫人笑了幾聲,說道,但並不發表自己確實的意見。
齧缺好像在打量被關在籠裡掙扎的玄鳥,猶如在打量一隻可憐的畜生。
他好像沒有聽見尾桐夫人的話,只自顧自地問:
“那你知道那人的結局嗎?”
“你說是人彘的起源,我已經知道了,但我也願聞其詳。”
“呵呵,那我就說說罷。當時,冕下說那人違背了祖宗的律法,遭到了實際統治者的嫉恨,因此他受到了刑罰。這個刑罰的名字是將其貶為最低階的奴隸,比現有的一切奴隸都要低賤的奴隸。可是現有的奴隸,已經有戳瞎雙眼的,叫做盲奴。也有隻準爬在地上行走的,見人必跪的,這不知道是誰發明的。但要比這些奴隸還要低賤的,有什麼呢?好像已經沒有了……只有家畜,一種叫做彘,也就是豬一般的家畜。”
齧缺又陰惻惻地笑了起來。
尾桐夫人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了。
“所以執行的人把他做成了豬……是嗎?”
“是的,這就是人彘。這真不知道是誰發明的,可能是某個諂媚的奴隸罷?想要做成人彘,首先的第一步就是要砍掉四肢。人的四肢是不像彘的,顯得太纖長了。對於現在,便是玄鳥的四肢實在太短了,不適合人的行走。”
“其次是要挖出眼睛。彘的眼珠的角膜是雞蛋形的,鞏膜則比人更厚實點,它的視野很差,是遠遠比不上人的。玄鳥的眼睛雖好,但能夠直接聯通視覺神經、遠徹他方的奇物相比,也不值一提。”
齧缺開始比劃玄鳥的軀體,好像屠夫正在比量案板上的畜生。
“接著,就是割去舌頭,破壞聲帶,因為人的發聲和彘的發聲顯然是不同的。到了這裡,對於一個人的處理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但冕下說在那次曠古絕今的懲罰中,還有最後一步。”
“那一步是……縫上彘的面板——正常想象,通常走不到這一步,正常的人就應該死絕了。但那違背了訓誡的人,居然還活著,哈哈!冕下說這是他父母留給他的奇物吊住了他的命,一直到他縫上面板,他還活著。據說他剛縫完面板,醒來以後,是在自己無意識排出的汙物中痛苦地打滾,之後,它被領著,摸到自己完整的被剝下的皮,也摸到了自己的臉,然後發出了驚駭的叫聲。”
說到這裡的時候,齧缺取出了個小瓶子。瓶子裡泡著一根奇怪的刺。他將這根刺扎入玄鳥的體內。
玄鳥悲慼地張開自己的翅膀,想要發出呼喊,卻因舌頭的剪掉而只是無力地吞嚥氣流。在它體內生長的某種特異的奇物,並無法抵抗這根刺的威力,而輕易地讓它倒下了。
“縱然是當時的統治者,在下令的時候,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手下會做到這種地步。但有趣的事情就是在這時候發生的。”
他們發現人彘活了下來,而且活了很久。
齧齒說。
因為奇物、人體、還有其他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應。
於是從此一道可怕的大門向人類開啟了,而一段歷史便揭開了它不可名狀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