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閃電如銀蛇明亮,地上的樹木與花朵都在雨水中皎然。墨陰區避雨的鳥兒躲在屋簷下,淅淅瀝瀝的雨水沾溼了它們的翅膀,有的便不願飛翔。
樹上的鳥兒張眼,見到在雨中匆匆集結的人影。
落日城的軍團原則上分為兩部分,徵召軍和護城軍。
前者大部分由應徵的邊民組成,另一部分是用來充軍的罪犯,還有少部分是由主動入伍尋求建功的公民組成。徵召軍大多不是永久的,通常在戰爭結束後就會解散從事生產。
後者則是常備的軍隊,日日夜夜接受訓練,常年居住在墨陰區。墨陰區特別,是個狹長的帶子,既是內城區邊緣,但從墨陰區往外走,不是外城區,而是連綿的群山,以及從群山流出的墨水。墨水,又叫墨河,從群山流出,匯入淮水。墨陰,顧名思義,處在墨水遠離太陽的一側。
落日城的外城並沒有徹底包含內城,落日城是沿著大河建設的長條狀的不規則的城市,所以內城的城區可能比外城更靠外。
落日城護城軍與衛兵隊完全是兩個規劃,後者不被允許攜帶未經檢查與許可之奇物,前者則不受拘束。
他們直接受命于冕下,不受議事會的管轄。
他們的行動猶如一盤棋,以統一的號令走向自己熟悉的位置,最終個個排列起來,肅穆儼然,沒有任何人在動。
只有領軍者們在雨中,冷淡地傳達上旨。
然後,隨著整整齊齊的一聲,士兵們從頭部開始分流成軍團,向落日城的各個出口方向去了。
護城軍的軍團長們對冕下的命令的第一個理解是以最大效力全城封鎖,防止任何嫌疑目標之逃出。
軍隊四散的時候,恰有一陣冷風從地上向天捲起,把花草樹木慘白的底葉翻過,好叫雨水能打擊它們的另一面。
雨水打擊完了,便在葉上匯成小流涓涓流落,捲起地上的塵土滲入地底,沿著泥沙與岩石的軌跡,再重新濾走它們在地上被迫帶上的骯髒的顆粒,最後就是沿著地下巖洞裡凝結的鐘乳石,一聲聲地滴到乾淨無暇的水庫之中。
一百個世紀前如此,數個世紀前如此,數個世紀後依舊如此。
地底黑暗,水很深。
殿下沒再聽到那兩人的撲水聲,大約是顧川和無趾人都遊遠了。
她稍微放了點心,雙眼死死盯緊輿存。
輿存是親身經歷過兩次黃昏戰爭的人,又是受到冕下重用的人。他理應知道些什麼,卻如今,好似什麼都不知道。
他的表情並不好看,目光暗淡:
“冕下並不會高興你想那麼多的。而想這麼多,未必會是一件好事。”
“你在用冕下威脅我嗎?”殿下這時非常冷靜,“冕下究竟是我的母親……”
“你確定嗎?女娃子呀……”
那時,輿存露出了一口常年喝酒的爛牙,發出一陣可怕的笑。他瞪視殿下的樣子,猶如黑暗中的恐怖的幽靈,已說不出是可怕還是厭惡。他繼續說:
“你的醫生、你的上一任醫生,在內城,在所有公民家族的族老、族長、也就是有權利、有地位或者有歷史、活得久的人都知道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殿下呆愣在原地,回神過往了。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醫生從來沒告訴我……”
於是殿下一度把職務當做人的名字。醫生和殿下就是名字。
“呵,冕下應該對你說過這樣一句話,冕下說,只有可以複製的東西才需要殊名。無法複製的永恆的東西,不需要殊名。祂是落日城獨一無二的冕下,而你是落日城獨一無二的殿下,是嗎?殿下。”
殿下不說話。
輿存在熒光中黑得可怕,好像一座恐怖的山脈。他冷酷地說道:
“你的醫生也曾是獨一無二的,因此她也叫作殿下。”
話音落下的時候,地面發出裂開的聲音。是那少女用盡力量的一腳狠狠地踩在地上,然後她踉踉蹌蹌、無法接受地倒退了幾步,幾乎要落進水裡。
“而她也曾被認為是落日城的繼承者,直到她的身體出現異樣為止,就與你一樣……殿下。”輿存抬起頭來,面色冷酷。
他本不想交代這段往事,因為這毫無意義,甚至可能干擾到冕下的意圖。但現在,這殿下恐怕確實成了某種阻礙,就像當初一樣。
少女的臉上立刻蒼白起來了。一種從未經驗過的不解使叫她的心靈陷入了一片狂風暴雨之中。
世上絕大多數東西,她都不甚在意,唯獨現在正在失去剛剛好就是她極在意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