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股吃人的大水,和著泥沙俱下,猶如萬馬奔騰,在這地底空洞慘烈地號叫,使大片大片的變色石壁破碎。這珍貴的寶石從牆上或天花板上墜落下來的樣子,好像順著瀑布墜落地上的魚群。
古星象書曾載,天合地,以水發怒。
站在兩側的主官、獄人、衛兵都不敢向前。輿存四顧,站在岸邊通口看到那落水的三個人被水衝散了。
而聽到遠遠一聲——
“抓住我的手!——”
在這渾濁的水中,雙腳摸不到底部,雙手破不出水面。徹骨的冰冷會抓住落水者的身體,叫他越陷越深,猶陷泥沼,直至死亡。顧川突破水面的片刻,想要說話,就吞下一大口渾濁的水,嗆到的同時又被吸入水中。沉重的力量把他壓緊了。
熒樹的燈火只在水中如月光般亮了一瞬,立馬消失不見。在這種驚人的水的攪動中,無時無刻不有一連串又一連串的氣泡從他們的周身不停地向上冒起,隨後在湍急的怒濤中消失。
只見狂怒翻卷的波濤做著沒人能預測的反覆的不規則的運動。而無常的危險與變化,形成無數個隨生隨滅的駭人的漩渦,叫陷入其中的人被水流一會兒拖向深處,一會兒又抬高了,但總的,好像是向著某個深處去的。
他們已全然委身於這黑暗的濁潮之中了。
殿下從未下過水,因為本能閉緊了雙眼,在這濁水中猶如無知的嬰兒一樣隨水遷流。
顧川使盡渾身解數,想要觸碰到殿下的手,也已經碰上了!結果水流漩渦一個抖動,他就又被波濤推走了。
水已近徹底堵住了他的鼻孔和嘴巴,而水中漂浮的石片,玻璃則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又以一道的傷口。好在,他是在大河邊上出身的,隨著村裡的大人多次下水,憑著積年的水性,他滑動自己的胳膊,同波濤激烈地搏鬥,情緒激動之極、而腦袋冷靜到了極點。
等到水流的運動合適時,他迎著浪潮,猛地撲上前去,伸直的雙腿彷彿浪裡卓越的游魚,然後他用自己堅實的少年人的手抓住了少女柔弱無骨的小手,而右手則抓住了另一側睜著眼睛好奇的無趾人。
這時,淹入水中的殿下才感到詫異地、緊張地睜開眼來。
她看到眼前隨水凌亂的男孩正在笑著看向她們。
她不自覺地抱緊懷中那本冒險家的小冊子,確認小冊子還在後,就伸出自己柔軟的手,碰了碰顧川臉上被水中碎片劃出的傷口。
溢散的血液隨水流飛散,作這濁水之中赤紅的流。
而無趾人天生水性優秀,他在水中掙扎,一會兒蹬腳、一會兒擺手,像是在回想游泳的方式,被顧川抓住手後,三個人就產生了彼此的支點,重回到一起了。
可是這時,下方破碎的變色石壁處產生了絕大的吸力。
那裡有數個曾經的更隱秘的地道,是水衝往的地方,也是水把人緊緊帶往的方向。
而上方破碎的變色石壁中則露出了數十年前圓塔家族用奇物粘合的地下支撐來。
包裹著鐵質外殼的巨大晶石之柱流轉著非同凡響的迷光。
“這下該怎麼辦?輿主官。”
站在香室廊道出口處的斟尚笑不出來了。他隔著還在傾瀉的瀑布般的水流,遠問站在暗道入口處的輿存。
按照冕下的指派,這三人之中,資歷最老的輿存顯然是為首的。
輿存一聲不吭。
沒有人知道當時他在想什麼,唯一曉得輿存變化的胙德站在一邊,思緒混沌,他不愛說話,也不想多說。
衛兵隊的隊長與這三位主官不是一道的,已經先行撤離,上報冕下。而不現真容的獄人們則自顧自地迴歸。
斟尚原本還能看戲,只是很快他發覺輿存的面色不太好看,一動不動地站在入口。
水聲滔滔,變色石幣的破口衝出瀑布,深水形成漩渦,輕質的物體在水中若隱若現,時起時沉。斟尚的聲音也就都隱沒在水聲之中了。
輿存凝視這片深水,凝視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