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為什麼我處的世界竟會這麼大,大到廣闊無垠,大到無邊無際,任我刻意去尋找都找不到我要找的人呢?
待我工作穩定之後,我便到處打聽來自鄭啟航的訊息。雖說並沒有做到逢人就問的地步,大凡一有機會或一有可能我都會打探。
比如和某個單位的領導或職員一起吃飯的時候,我總會在某個切合的機會詢問對方,“您認識一個叫鄭啟航的人嗎?”
或者,“您單位有沒有一個叫鄭啟航的?”
又比如和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聊上了,很自然的把話題把這方面轉,“您在哪個單位上班?”
“在供銷社。”
“哦,那您認不認識一個叫鄭啟航的?”
“是你什麼人?”
“不是什麼人?只是問問。”
“鄭啟航我不認識,不過我認識一個叫吳啟航的。”
“您確定叫吳啟航嗎?”
“確定啊,我熟悉的很,不到五十歲,頭髮全白了。”
齊正哲沒有忘記他的承諾,他總是擠時間陪我一起去打探。
可是,失望,失望,還是失望。教育部門,衛生部門,工商部門,甚或一些小賣場,都不曾有一個名叫鄭啟航的人。
啊,啊,我沒有搞錯。哥你不要以為我搞錯了。我知道哥在華安。哥在華安,我在陽江又怎能找到? 可是我不怕哥笑話,我宿命地認為哥就在陽江。哥會像我一樣來陽江。
如果我們彼此牽念,如果我們時隔十三年都還彼此牽念,我們就都會來陽江。
不管哥跟我一樣讀小中專還是上大學,畢業之後都會選擇來陽江。這一點,我總是宿命地認為。而且,堅定地認為,篤信如此。
我常常想,如果哥在華安,如果我只能在華安和哥不期而遇,那麼我的等待,多年的等待就只能是徒勞。我和哥之間依然有一條鴻溝無法跨越——他依然是城裡人,而我是一個鄉下妹子,雖然我工作在小縣城。
不過,有一條探尋之路我沒有走——我沒有去找朱金山。我早就想過,哥如果去過東門,他如果見到東門淹沒在茫茫一片的水域中,他一定會找到朱金山,他會隨時和朱金山聯絡。
倘若真是這樣,只要我找到朱金山,就有了哥的訊息。可我不能去找朱金山。冥冥之中我覺得這是父親所不希望的。“你——其實——不……”,父親未竟的話語是不是說,你其實不會去陽江,言下之意,你其實不會去東門。
他連我在陽江縣工作都有顧慮,又怎麼可能允許我去東門呢?我因為我的決定讓父親過早地離開了人世,我怎麼還忍心違揹他的意願?
我一廂情願的認定:父親還有這層顧慮,即便他死了,老村長知道他葬在齊家屯也還不會放過他,那樣會攪得他在另一個世界都不得安寧。一字不識的人是更相信另一個世界的存在的。
父親或許還有另一層顧慮。老村長會對我——他唯一的孩子——進行報復。這樣的可能性是有的。十幾年來,老村長一家人都在尋找害死他兒子的仇人,不想兒子的仇人已經死去,他們難免會把這份仇恨轉移到仇人的子女身上。
若是考慮這個因素,我又怎能去東門?怎能去找朱金山?
齊正哲也支援我的做法。
“說不定鄭啟航也沒能找到朱金山。一個村子都淹沒了,村子裡的人分散到各地,誰知道朱金山一家到了哪裡呢?”齊正哲這麼安慰我。
可是我多麼希望去一趟東門啊。那兒才真是我魂牽夢縈的地方。
那兒有我最浪漫的童年,那兒有我最幸福的時光,那兒有我成長的痕跡,那兒有我最最思念的人。
可你卻不能去!
這是多麼痛苦的事啊。
當然,基於前面的情愫,我寧願希望在陽江與哥不期而遇,或許,那更能證明什麼叫情緣。哪怕海角天涯,哪怕時隔千年,像一首歌所唱的,“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手難牽,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若是千年有造化,白首同心在眼前”。
一次又一次失望,可我並沒有絕望。
我有很多安慰自己的理由。我最充足的理由依賴於時間的推算。
我最壞的打算是哥讀大學,而且是讀四年的二本或一本類的大學。那麼,哥分配來陽江工作的那年應該恰好是我“兩年之約”最後的期限。
哥離開東門那年十三歲,讀四年級,四年大學下來便是二十五歲。
若是這樣,我又急什麼急呢?總不至於哥在某個大學讀書,我還能在陽江縣找到他。
設若哥讀的是三年的專科,那麼,要想找到哥,也得在一年之後。
你看,我能對時間做這樣的推算,我又怎會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