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出生緩和了父母和外婆一家的關係。我聽說,父母結婚是沒有得到外婆的祝福的。父母的結婚場地就是郝老頭的茅屋。他們兩邊的親戚都沒有請,只請了一同下放的同事和村裡的熟人。母親跟我談起過,說當時村裡所有的人家都來祝賀了,雖然村裡只有十幾戶人家。
我的出生,讓外婆改變了看法。在我滿三朝(即我出生滿三天)那天外婆意外地來到了東門,帶來了蛋和麵條。那年代物質多緊張啊,買肉啊,買布啊,真的,購買什麼都要票。可我外婆竟然帶來了那麼多蛋那麼多面條!
於是,那一天,東門整個村都同過年一般。郝老頭家的那口鍋灶一刻也沒有停火。麵條燒了一鍋又一鍋。村裡人老老少少都吃得飽飽的。
外婆在那麼破舊的茅屋裡居然居住了一個星期,把我抱在懷裡“寶寶寶寶”叫個不停。
小時候,我是個非常乖順的孩子,不認人,誰抱都喜歡。郝老頭以及郝老頭的兒子兒媳都喜歡我。
奇怪的是,幾年未孕的郝媳婦竟然悄悄的懷孕了。
這個訊息傳出去,誰都不相信。說什麼的都有。有些婆婆特別會嚼舌頭,說什麼人什麼人把郝媳婦上了,還說上郝媳婦的點竟然在搭在房子外面的茅廁裡。
更奇怪的是,郝家人對這些訊息一點都不在乎。說什麼怎麼說他們都不在乎。郝老頭父子倆只是小心翼翼地伺候著郝媳婦。郝媳婦的肚皮越來越大。郝媳婦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甜。第二年郝媳婦便產下了一個女兒。
郝家人非要父親給這女孩兒取個名,因為父親是個文化人,因為郝家人沒有一個人識一個字。父親推辭不過,大筆一揮,將女孩取名郝珺琪,小名琪琪。
於是,我有了個妹妹。我和郝珺琪便成了這兩家人的快樂源泉。尤其郝珺琪的出生讓郝家人看到了希望,郝老頭越發慈祥了。
啦啦啦,我們會叫爸爸媽媽了。啦啦啦,我們會“定定”(嬰兒能站立)了。啦啦啦,我會叫郝珺琪妹妹郝珺琪會叫我哥哥了。我們漸漸地長大。
其實,六歲之前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傳說。以上敘述的也可以看成是傳說。畢竟,父母嘮嘮叨叨的敘述說的都是他們的印象。
我經由他們的印象去想象我和郝珺琪在一起的生活。
他們說我們在三四歲時就常常牽著雙手走進走出了,儼然一對小夫妻;他們說我們每個晚上睡覺前總會互相親一個才走進自己的房間,儼然一對小戀人。
大人們常和我開玩笑,總是問我將郝珺琪許給我做老婆要不要,我總說,“妹妹,妹妹”。毋庸置疑,那個時候的我根本不知道老婆是個什麼概念。
我最初獲得的真實的印象,應該來自我六歲那年。
有一次,我和郝珺琪以及鄰居的孩子朱金山一起玩家家。郝珺琪和朱金山為一樣小東西——好像是我從郝老頭倒在門口大樟樹底下的爐灰裡摳出的一枚鏽跡斑斑的鐵釘——但我不確定,發生了爭執,朱金山出手將郝珺琪推到在地。郝珺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說不出有多惱火,當即衝上去和朱金山扭成一團。朱金山整整大我三歲,高出我半個頭。他一下子把我推到在地。可是我迅速爬起來,又衝上去。他再次把我推到在地。我又爬起來衝上去。反反覆覆,幾次之後,不知為什麼朱金山反而懼怕起來,也跟著嗚哩哇啦地哭開了。我疲憊的扶起坐在地上的郝珺琪,牽著她的手回家,任朱金山一個人在那裡哭泣。
此後的印象就越來越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