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譁~”
此間無話,遠眺北望。
十數里河面,連船甲板與波濤滾滾沉浮。此時此間,所有宴席案桌上都已經被雜役們呈上了滿滿的一碗鮮血。由於夜冷風寒的緣故,先前還冒著白煙的血漿,現已經結出了一層薄薄的血痂,讓本來就不好看的賣相更顯噁心許多。
面對著這碗讓人噁心的東西,宴席場間絕大多數人都選擇把目光看向了別處,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嘛,雖然有些掩耳盜鈴的意思,但總比一直面對折辱而無法掙脫好多了。
坐首席上的夏淵,獨自拿著根竹筷,不停地攪拌著碗中血漿。臉上神色似笑非笑,有玩味亦有深邃,很難從中看出他的情緒。坐在他身旁的李清風以及幾位七星院長則沉重許多,挽拂塵,把長鬚,靜看著大河中央那艘被鮮血給染紅了的戰船。
等待著,都在等待著下一浪波濤的湧襲。
今夜,夏淵舉大旗立威,亮出了鬼謀隱伏在南域的數千暗子。從性質上說來,這些人其實和七星院的七位院長並無兩樣。都是在年少時候遁出了那個大局,隱姓埋名,為鬼謀他日歸來而藏鋒蓄勢二十載。兩者間的不同僅在於七星院在明,全天下人都知道岳陽城有這麼個孤兒院。而那數千暗子在暗,深藏南域萬萬裡江湖溝壑,山川大河,在這之前誰也猜不著,即便現在是見著了,也沒人敢打包票,這就是那位大謀者的全部手段。畢竟,他站得真的太高。戰起,便能未卜先知,算盡勝負生死。為一計謀成,可壯士斷臂遠走北茫,教化蠻荒異族。相隔萬萬裡,亦能佈局天下,運籌帷幄。這般恐怖的謀道人物,敢問普天之下又有誰能碰觸他的心思?
而今夜,站在高臺之上的那位王爺,似乎就有挑戰這高度的意思。他以太傅之名,逼迫南域江湖為其飲酒三杯。面對夏淵亮出的數千把藏刀,再大手一揮血染一船,嗜殺數千人。鐵血豪情間,是懷揣著一顆翻天的雄心。這所有作為看似在與夏淵配合著,為今夜的熊熊火堆築起柴薪。但,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實際上是在與夏淵暗地裡互相較量著手腕,爭奪那一山之虎的地位。
“天生萬物以養人,世人猶怨天不仁。
不知蝗蠹遍天下,苦盡蒼生盡王臣。”
高居臨下,岳陽王沉沉念起四句詩來,同時高高舉起先前由雜役呈上的血漿大碗。由於上舉的速度過快,鮮血免不得漸出來些許,染紅了他的半隻手掌,讓人看起來像是剛殺完人一般,紅豔豔的。但他沒在意這些,舉著大碗,再次高聲喝道!
“人之生矣有貴賤,貴人長為天恩眷。
人生富貴總由天,草民之窮由天譴。
忽有狂徒夜磨刀,帝星飄搖熒惑高。
翻天覆地從今始,殺人何須惜手勞。
不忠之人曰可殺!不孝之人曰可殺!
不仁之人曰可殺!不義之人曰可殺! ”
豪氣沖天,氣貫鬥牛。
一首長二十四句,岳陽一氣喝罷,說了四個殺字,其殺氣之重直讓人聽得駭然心驚。
不過話說回來了,高臺上的這位王爺,今夜用這麼一首反詩作為引言,那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事情。從往事種種來看,他與這首詩的作者其實還真沒多大的區別。同樣是擁兵自重,同樣劍指長安,若說真有區別,其區別也只是在於,後者出身卑微,爛命一條,沒多少善謀能士,只能據一小山崗興風作浪。說他們是反賊,那倒不如說他們是一群打家劫舍的亡命之徒妥當。而前者則貴為王爺,先帝的直系血親,是真正的龍子。在隱伏十數載後,他已雄踞南域千萬裡疆土,暗掌握大唐一域軍權,翻手雲覆手雨,一夜間便能肅清十方朝堂勢力。可以說,他就是那真正能把日月換新天的主!
駭然之中,岳陽王再豪聲大喝道:“在座諸位皆是一方頂天立地之英豪,敢與人間嫉惡爭正道的真漢子。奈何世間不平之事,是多如瀛水之魚,有斬之不盡者,亦有無能為力者。僅這數年光景裡,像當年盛土江谷一般枉死、錯死、怨死者,於岳陽王府記錄在案的便有百千萬人眾。而直至今時今日,這些平白失了性命的可憐人,卻始終難尋安心埋骨之所,更莫提有人為他們鳴冤述屈。吾貴為王孫,享朝廷俸祿,治南域政務。為百姓伸張正義,理應是份內之事。奈何本王也是血肉之軀凡人一個,掌一隅岳陽三千里便已力不從心,怎奈南域疆土縱橫數千萬裡之遙,城鎮村落百萬之多,以本王一人之力又怎能看得了周全?”
說道這裡,岳陽王有意緩下了話語,掃看了一眼場間眾人的臉色。但見此間方圓沉寂依舊,唯忐忑與緊張的氣氛更加濃烈。一緩過後,岳陽王舉著大碗繼續沉聲喝道!
“故此,本王今夜設宴,邀諸位英雄豪傑前來相聚,其實是有事相求,還請諸位不要推脫才好呀。”
“哎呦,厲害了我王爺。”
岳陽王剛說完,高臺下的夏淵忽然便壓著嗓子,明知故問道:“難得呀,原來高高在上,談笑間便可殺萬人的岳陽王爺,也有求人的時候啊?嘖嘖嘖,只是不知道,咱們安王爺今夜所求的是何等要事呀?莫不是想讓我等入軍隨伍,除暴安良吧?哈哈…”
“哈哈!”
“王爺,好雅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