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在無聲中破碎,死者最後的記憶迴歸永恆的安寧,眼前的景象搖晃了幾下,漸漸恢復成聖棺室中的模樣——那漫長的人生記憶其實只在現實中過去了一瞬,於生再度看清周圍的時候,一滴從人工聖女臉頰旁落下的“血液”才剛剛滴落在地上。
於生眨了眨眼,用了幾秒鐘來重新讓頭腦變得清醒,從那過於真實的記憶中返回眼前的現實世界,而後他才垂下視線,看著仍然壓在自己身上的鐵人偶。
這具冰冷的殺人機器仍然一動不動,現在連體內的輕微噪聲也消失不見了。
失血過多以及重要內臟遭受重創帶來的虛弱感正在上湧,於生感覺自己這短暫的一生又要走到盡頭,接下來,他可以靜靜地躺在這裡等待死亡,然後按計劃那樣將這艘船上剩下的隱修會成員送到特勤局那邊。
但他在原地靠著柱子坐了半分鐘,突然扯了扯嘴角,然後朝旁邊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
“媽的,什麼玩意兒。”
還有些體力。
於生又用了用力,終於成功將人工聖女的軀殼推到了地上,而後他慢慢站起來,又彎下腰,從腋下托起那鐵人偶沉重的身體,試了兩三次,才終於一股勁把她拉了起來。
他拖著這塊冰冷的鋼鐵慢慢走向房間中央,中間幾次體力不支,卻一次都沒有停下休息,死亡的症狀逐漸在他身體上顯現,又被他強行壓制回去,費了好大勁,他才終於把鐵人偶帶到那個連線著諸多管道與線纜的裝置前,並用肩膀頂著,把她塞進了那口“鐵棺”中。
“我不知道這玩意兒還能不能派上用場,也不知道我接下來的操作對你有沒有效,”於生扶著鐵棺的外殼,看著眼前那副美麗卻冰冷空洞的面孔,“我這人做事情,一向是以尋思為主的——剛才你朝我伸手,雖然沒聽清你到底在說什麼,但感覺上,我覺得你是在求助。”
他喘了口氣,抬手調整了一下人工聖女的手臂位置,然後用力拉起旁邊那沉重的“棺蓋”,把它慢慢合攏。
“你弄死我兩次,我‘殺’了那些與你一同離開家鄉的朋友,咱倆多少有點深仇大恨,但換個角度,我個人不太在意生死,而你那些‘朋友’……在很多年前就已經不是他們了,所以我覺得這件事咱們可以不計較,”於生嘀嘀咕咕說著話,一邊用這種方式保持清醒,一邊用手指蘸著從胸口流出的、已經不多的血液,仔仔細細地塗抹在那聖棺上,“比起這個……那幫隱修會的就太不是玩意兒了——我猜你也同意這個。”
他後退了兩步,從裝置平臺上走下來,觀察了一下聖棺室中的環境,以及眼前那緊緊閉合的鐵棺材。
“行吧,就這樣了,接下來我再給你搞個鍊金陣,剩下的盡人事聽天命——我先掛了。”
說完,他便仰天朝後倒去。
而在倒地之前,他的軀體便開始迅速化作粉塵,最後如一捧鬆散的菸灰般無聲落在地上,又轉瞬消散在空氣中。
聖棺室中一片寂靜,唯有某些裝置執行時的低沉嗡嗡聲在空氣中迴盪。
那些隱修會成員的屍體靜靜倒在聖棺四周,逐漸冷卻。
而後又過了兩秒,聖棺周圍的地面突然發出了一陣輕微的摩擦與蠕動聲。
就如無形的刻刀劃過地板,一道道環形凹痕眨眼間出現在房間各處,並飛快擴充套件、彼此連線,構築成最基礎的注靈術式,而這鍊金法陣的中心,便是那黑沉沉的鐵棺材。
聖棺裝置旁,那些被邪教徒砍斷的導管和控制器開始自我修復,本已沉寂許久的“鐵棺材”,突然再度發出低沉的嗡嗡聲。
……
飛船裡安靜下來了。
但這並非“安寧”——而是一種詭異到令人不安的寂靜,充斥在所有通道中。
現在,控制大廳失去了和所有區域的聯絡,通訊在幾分鐘前被掐斷了,緊接著是各處的監控——其實所有人都知道那些監控畫面已經不再可靠,但入侵者顯然演都不想演了,原本顯示內容“一切正常”的監控畫面在某一瞬間被全部切斷,黑下來的螢幕上只閃過一行字:“我來找你們了。”
最後,是船體感知系統的離線。
機械艙,動力艙,儲藏室,居住區,維生系統,反應堆……所有區域最基礎的裝置訊號都消失在了控制介面上,整個控制大廳變成了一個被封閉起來的籠子,籠子外面那艘龐大的“秩序支柱”飛船,就好像已經憑空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被困在控制大廳裡的隱修會成員們有了一種感覺,就好像他們與這間大廳正孤零零地飄蕩在宇宙深空,從來都沒有什麼秩序支柱,沒有什麼堅固的星艦裝甲與層層迭迭的防護系統,只有這一間大廳,以及大廳中的一群老鼠——那致命又冰冷的宇宙空間與他們只隔著一層薄薄的金屬外殼,死亡在這層殼外向他們低語著,並漸漸透過這裡的每一個通風口向大廳中緩慢滲透。
或許,“ta”其實已經滲進來了。
“賢者”仍然高坐在他的那把椅子上,臉色陰沉得如同一團烏雲,他什麼也沒說,但大廳中的所有人都已然知曉接下來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