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小強不可思議地回過頭去,見其他人也打量著城牆,但面色很正常,沒人覺得什麼不對。
他沒開口問,又轉過來打量著城牆,腦中轉過來了。是啊,現在雖然是二十世紀,但卻還是三十年代。中國大部分的城市,直到四十年代都還是有完好城牆的。抗戰和內戰的時候,打城市也是要攻城牆的。
“隊長,”蝸牛湊過來問,“咱們進城吧?這個鐘點也該開城門了。”
肚子疼也道:
“就是沒開,咱穿這身衣服也能給叫開。”
進城?向小強又轉了一遍念頭,望著這道堵得嚴嚴實實地城牆,他明顯感到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電報裡讓他們進城找地方安頓,向小強當時沒多想,那是他壓根沒想到還有“城牆”這種東西。現在多了一圈這玩意兒,直覺告訴他,匆忙進城很不妥。
“先不進城,”向小強猶豫著說道,“中午接頭的時候再進,接完頭就出來,一刻也不要在裡面多待。一旦有什麼事,城門一關,我們就是甕中之鱉。”
“那……那我們現在住哪?”
向小強沒說話,只是盯著牆角下。
城牆腳下臥著一溜乞丐,一個擠一個,沿著城牆排開,目力所及就有上百個。
和南京街頭的乞丐相比,這裡的乞丐根本就沒有人樣。數量多不說,一個個瘦得像骷髏,披著一身零零落落的破布片,根本看不到原來的顏色。有幾個還露著黑黃的爛棉絮,大多數乞丐身上連爛棉絮也沒有。
他們一動不動,只是僵臥在那裡,在這冰冷的早晨,一動不動,不知那些是死的,那些是活的。
其中一個頭發枯黃的女丐側臥著,懷裡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那女丐僵臥著,一動不動,臉、手、腳都青灰蠟黃,明顯是已經死了好一會兒了。她懷中的小女孩還在熟睡,大概是感覺不到母親身體的溫暖了,動了一動,發出小狗一樣的嗚咽聲音,不知是在抱怨還是在撒嬌。
向小強心中一陣痠痛,看不下去了,想叫人去往這個死了的母親身邊的破碗裡放些錢,但看到旁邊那些陸續醒來的乞丐,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些乞丐睜著眼睛盯著他,眼神有的木然,有的驚恐,有的好奇。向小強知道,一旦他把錢往這個小女孩手裡一放,這些眼神全部會轉向小女孩,而且會變成貪婪和兇殘。
“隊長,”蝸牛彷彿看穿了他的心思,嘆了口氣道,“你是個好心腸的人。……但不行啊,這麼多,要給你都得給,還不能給少了,要不那小女孩也保不住。唉,也太小了,也不會用錢啊。”
“我知道。”向小強陰沉地說。
“再說,”蝸牛小心地看著他的臉,吞吞吐吐地,“都給的話太引人注意了……我們還有任務……粘杆處的軍官在這給乞丐派錢,這也太……”
“我知道。”向小強又陰沉地說。
向小強調轉腳踏車頭,輕輕揮揮手,讓大家都往回頭走。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大家輕輕地搬動腳踏車,儘量不發出聲音,不想吵醒了那個小女孩。大家都想躲開那悲慘的一幕。
到底沒躲掉。一行人騎出幾十米後,背後突然傳來小女孩撕心裂肺地痛哭:
“娘啊……娘啊……你死啦……啊……俺娘死啦……俺娘死啦……天啦……”
向小強心臟一揪,鼻子一酸,淚水幾乎就要下來了。他頭也不回,加快了蹬車,強忍著心中酸楚,語氣盡量正常地道:
“弟兄們,剛才進來的時候,我看到路邊有一家旅店,大家去那裡睡一覺,中午進城。都瞅著點,別騎過了。”
……
因為城門晚上都要關閉,所以城外也有旅店,為了讓那些晚上抵達徐州,但進不去城的客商住宿的。但清朝的限制流動政策,平時往來的客商也不多,儘管城外只有一家客店,生意仍然很慘淡,總是有大量的空房。
“給我們弄個大通鋪,”向小強對掌櫃吩咐道,“十來個人一間的。”
大通鋪倒是有,不過太便宜了。老闆見他們那麼多人,還有三個軍官,敬上煙,陪笑道:
“長官,小店有的是上房單間,弟兄們住住通鋪就是了,長官們哪能……”
向小強叼著煙,湊到老闆伸過來的洋火上,然後按照徐州人的習慣,手指在點菸人的手背上輕點了兩下,沒說話,吐了個菸圈,望著門外。
旁邊肚子疼明白他的意思,開口說道:
“讓你弄通鋪你就弄通鋪,別問那麼多,長官帶弟兄們出來不是享受的,通鋪方便任務,知道吧?要不我們長官是什麼人,有單間還不會享受嗎?”
向小強皺著眉頭,揮一揮紙菸:
“他一個老百姓你別跟他說那麼多……喂,老闆,趕緊的,通鋪賞錢也少不了你的。”
“哎,哎……”
掌櫃的忙不迭地從櫃檯後拿了鑰匙,領著到後面開房門去了。
一行人把腳踏車退到後院,又把前大梁的武器袋解下來帶進屋。
長條形的房間二十多平米,很暗,幾根大木柱杵著,頂著頭上的木樓板。一條能睡下十幾個人的長條大通鋪,鋪著被褥,看上去也髒兮兮的,氣味也不太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