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輝不知娘意,就拿了一根,只聽“啪”的一聲,筷子一折二段。
娘又說:“輝兒,拿一把折。”
文輝用盡全力,乃至漲紅了臉,筷子未有絲毫受損,文輝頓時明白了什麼,娘在學古人教育兄弟倆。
娘拿起文竹的手,又拿起文輝的手,放在了一起,語重心長地說:“竹兒,你是哥,輝兒,你是弟,剛才的一幕你們都瞧見了。兄弟和,家事和;兄弟亂,筷子斷。文家的重擔就落在你們兄弟肩上了。”
兄弟倆含淚把手緊緊握在一起。
跟平常一樣,下午文輝回學校,見娘精神狀態好了許多,走時文輝眉宇之間少了一絲擔憂,只是他沒察覺娘眼裡的企盼,希望他留下來。
文竹娘是知趣的人,她沒有強留文輝。在她的心底,唸書是最重要的事情,因為只念過三年書吃了許多沒文化的虧,所以決不讓兒子再去吃沒文化的虧。
聖誕夜的第二天清晨,文竹娘突然發不出聲,指著文輝的照片看著文竹,文竹知道孃的意思。立即去隔壁人家打電話給弟弟,由於太早,學生科電話沒人接,文竹拼命地打,恨不得鑽進電話線,去了無錫跟弟弟說一聲。
那時的焦急、無奈、無助集於一身,好在想起了弟弟班主任的電話,雖然撥錯了幾個,但終於打通了,請朱老師在第一時間轉告文輝:娘病危,速回。
早晨七點半,文竹打完電話後舒了口氣。娘氣息遊離,在強撐著,為見文輝最後一面。
文竹娘身上已穿上了董梅前年制的衣,依然新的很,因為瘦的緣故大了許多。九點。。。。。。十點。。。。。。十一點。。。。。。十二點。。。。。。下午一點。。。。。。每次有人進屋,文竹總以為是文輝回來了,事實上每次都不是。
娘快撐不住了,氣息越來越弱,弱得只有出氣,文輝還不回來。時間定格在午時一點半,娘終於撐不住了,滴下最後一滴深情的淚,帶著遺憾去了。
過了半個小時,文輝帶著遺憾跑進了家,鞋子都跑溜了一隻,抱著娘有餘溫的身體嚎然大哭,哭得死去活來,差點岔了氣,旁觀者無不動容。
娘為何不強留弟弟,留下這終生遺憾,文竹悲嘆命運捉弄人,生死一線間,陰陽兩重天,陽間的哭喊娘是否聽得見?
文竹孃的葬禮是由文正大爺壓陣,孃舅等長輩操辦的。由於多日的操勞,文竹似乎耗盡了能量,或許是悲傷過度,兄弟倆像木偶一樣,穿著孝服,任長輩們操縱,長輩們說東就向東,說西就向西,說作揖就作揖,說下跪就下跪。
隱約之中,文竹覺得自己的靈魂離開了自己的軀體,弟弟在後面跟著,循著孃的足跡,穿越人地時空隧道,兩人來到另外一個世界——地府。
地府並不像人間傳得那麼陰森恐怖,天陰陰的,地溼漉漉的,許是終年見不著陽光。商店林立,道路狹窄,房子是都用紙造的。街上也有行人,穿著紙衣,矮小得很,大概脫離了肉體,輕鬆得很,走路跟精靈一樣跳躍,見著文竹兄弟倆靈魂與他們的鬼魂不一樣,彷彿見了外星人,嘰嘰喳喳,鬼語不停。
街兩邊骨頭制的燈,散發著磷火,幽綠幽綠的。地府門口有副對:“天堂無路莫去,地獄有門請進。”橫批:“理在人間。”文竹兄弟倆急著尋娘,無暇顧及,直闖大門。
兩個紅眼睛小鬼上來攔著,說要登記。“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文輝深知此言,一人一大把紙錢塞過去,怪了,小鬼眼睛居然漸漸變黃,一閃一閃的,文輝又是一人一沓冪幣,呵呵,瞬間綠了。“紅燈停,綠燈行”,文竹兄弟倆進了大門,順著路往前,前面矗立二排灰色紙房子。
每個房子裡的景象都不一樣,第一個屋裡關著的是殺人後償命的,相互拿著刀凌遲對方,左一刀右一刀,像割生魚片似的,因為看見對方的痛苦自己痛苦感覺減少了,麻木的表情擠出一絲陰笑。
第二個屋裡關著的是鬥毆致死的,相互接著鬥毆,骨頭打斷了,撿起來裝一下,繼續,鬼官不叫停,那就一直打,打到不能動彈為止。
第三個屋,冤死的在洗冤,冤是莫須有的黑東西,越洗越黑,越洗越冤。就像小時候玩“官打捉賊”的遊戲,四個紙團裡都是“賊”字,哪有“官”做呢,岳飛的冤也是後人昭雪的。
淹死的在學游泳,師傅是鴨子,未見過鴨子被淹死的吧。上吊自殺的在學飛翔,師傅是大雁,沒見過大雁被吊死的吧。。。。。。五花八門,讓人開了眼界。
見一個混混鬼,送了禮要求換屋,鬼官帶著他在選呢。見不是殺就是打還不如鬼混屋呢,正想著懊悔,突然見一屋,好多龜兒子站在糞便中喝午茶,味道是難聞了點,畢竟是上流人的風雅,便跟鬼官說了,此屋合我心意。
混混鬼進去沒多久,屋裡的鬼官叫道:“十五分鐘午茶時間到,全體倒立!”,結果此屋只見腳不見頭,送禮送出大烏龍。
經過觀察和推測,文竹兄弟倆大致得出如下結論:當鬼眼紅時,是索財,變黃時,禮還輕了一點,成綠時,此路已打通。
娘大概關在學醫的屋裡,因為受冤在洗冤,淹死的學游泳,餓死的狂吞食,娘是病死的。果不其然,娘在學醫的屋裡,新來乍到,排在末位,雖然變了形,但母子的氣息是相通的,人鬼之間的愛也是相同的。
文竹娘見兩兒靈魂尾隨地府,大駭:“兒啊,我們緣分已盡,快回吧。你們只有三天工夫,否則過了時辰,靈肉就不能再復位,文家的血脈就斷矣。你們讓我做鬼也不能安分啊!”
娘死了還想著文家,讓文竹兄弟倆感激到無地自容。因救不出娘,兄弟倆哭著離開,想其它辦法。
文竹兄弟倆走在大道上,圍觀和尾隨的人越來越多,而且都是女鬼,像粉絲似的,趕也趕不走,問何故,答曰:“因為帥,我們追隨;因為追隨,我們愛。”
文竹實厭其煩,問弟弟有沒有帶打火機,弟弟身上正好有兩個,剛打著,那些粉絲便“倏”地無形無蹤,鬼怕明火?管它呢,沒尾巴才有更多心思去救娘。
經過幾番詢問,文竹兄弟倆來到了閻王殿,人海了去,那鬼多得好比人間買房排隊的,約摸著有半夜帶著凳就來候的,像龍一樣蜿蜒盤旋,恐怕好幾十個“之”也寫不完。原來今天是閻王接待日,這要排到何時呀?
經過周折,找到了管事的黑白無常。文竹說明來意,白無常開口:“武三妹,武則天之後。”
話還沒完,黑無常駁道:“錯,是武大郎之後。”
白無常不允許他人挑戰他的淵博:“武三妹是女,武大郎是男,怎麼女是男的後代呢?”
言下之意男的生不出女的後代,女生女、生男才符合邏輯,黑無常給他說倒了。
文竹見他們一個得意,一個不響,便說:“兩位大人,我們今天不是來找家譜歸宗的,是為延長孃的壽命而來的。”
“延長壽命的事我們不管,生死薄已到了閻王十八世那裡了。我們只管排隊的事。”白無常道,眼睛開始泛紅,文輝見狀趕緊拿起一個小袋搖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