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洛陽,東宮,殿閣樓臺是那般壯麗豪貴,然而氣氛略顯沉悶,非天家的威嚴肅穆,只是單純的沉凝。
這段時間,由吳孝傑、許世德“械鬥”而死,牽出的“越王餘孽”之事,讓脆弱的東宮處於紛擾飄搖之中,流言蜚語,未嘗平息。來自某些人的惡意目光,不曾有片刻轉移。
也就是皇帝出巡,近來被壓制得幾乎窒息的東宮,方能喘息幾口。
閣樓之中,皇嗣李旦,安靜地坐於案前。三十多歲的李旦,面容之上帶著遠超其年齡的老態,兩鬢間夾雜著幾許明顯的灰絲。蓄著一抹胡茬,胡茬上似乎都凝著愁緒。
雖是皇嗣,一身穿著卻甚為簡樸,粗淡的灰袍,沒有玉飾伴身,髮髻也只由一根木笄束著……
懷中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丫頭,剛兩歲的孩子,話還說不清楚,不知事,只是以天真懵懂的眼神望著父親。
低頭逗弄著愛女,偶爾能夠蹦出一句“父王”,讓李旦心情舒暢些。盯著潔淨白嫩的臉蛋,李旦似乎看到她的母親竇妃的模樣,眼神之中流露出一絲哀傷。
“父王!”又是一聲稚嫩的呼喚。
李旦回過神來,嘴角強行掛著點淺笑,眼中柔色更甚,滿是濃濃的舐犢之情。
“啟稟殿下,樂工安金藏到了!”一名內侍,步入閣中,朝其報道。
手中動作稍頓,只是輕點了兩下頭,幽幽一嘆,將懷中的愛女交給乳母。
緩緩行走在宮牆之內,東宮很大,殿宇繁多,一路行來,瞟著周邊的衛士與宮人,李旦神情更顯落寞。如今那些人的目光,只會讓他如芒刺在背。
路過一處偏殿,腳步頓住了,自裡邊傳來一陣清脆的讀書聲。隔著殿門,透過縫隙朝裡看了看,是他的三個幼子。臨淄王隆基,巴陵王隆範,彭城王隆業……
駐足傾聽了不短的時間,沒有出聲,只是揹著手,悄然離去了。
自去歲初的謀逆風波後,安金藏徹底被調到李旦身邊侍候。
殿中,傳出一陣悠揚的樂聲,安金藏擺弄著樂器,為皇嗣奏。良久,樂止。此樂工雖是個胡人之後,卻是能夠交託腹心的。
幾年的皇嗣生涯,李旦日子過得很苦,避過了一次次陰謀暗箭。於更加小心謹慎的他而言,能有個生死之交,著實不容易。
“殿下,湖州那邊有訊息了!”掃了眼殿外,安金藏小聲向李旦稟報道。
身體一繃,雙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二人距離靠近了些,李旦有些緊張地低聲問道:“結果如何?”
去鞋履,自鞋墊之下掏出了一封信箋,在空氣中擺了擺手,方呈給李旦。
李旦也不嫌紙張上殘留的淡淡異味,攤開仔細閱讀了一番,良久,重重嘆了口氣。沉凝的表情,微微舒展開來:“這一劫,算是避過去了。狄公,真乃忠良純臣!”
同時,面上亦有後怕之色:“誰能想到,堂堂的皇嗣,竟為一鷹犬算計到這個地步,而茫然不知。如不是冒險讓成器出洛,若不是恰好狄公在湖州,正巧查到劉查禮……”
嘴角噙著苦意,眼神之中透著悲哀:“孤這個皇嗣,當真是誰都可以算計!”
安金藏自然是看過書信的,能夠體會到李旦的心情,受其情緒所染,眼眶亦有些泛紅,深作一揖,泣淚拜道:“都是臣等無能,累殿下幾度為奸人所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