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城北城西
從刺史府出來之後,徐涼生趴在馬背上,由莫白牽馬緩緩而行。
方才刺史府中的一幕幕還在徐涼生的腦中迴盪,這位讀了小十年聖賢書的書生,“學而優則仕”似乎聽起來不像聖人言了,看了看自己廢掉的左手和安好的右手,徐涼生腦子裡有些空白,就是直勾勾的看著,什麼都想不出來。
“怎麼,如此情境,按照你們這些書生的習慣,怎麼也要賦詩一首?我這人不會寫詩,卻是會背詩,你看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這句如何?哈哈哈哈哈!”莫白放聲大笑,惹得徐涼生額頭青筋暴起,只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打不過面前的這位富貴公子。
莫白拍了拍徐涼生的肩膀,自言自語道:“本世子今年十七,還是頭一回給別人牽馬。”還沒等徐涼生說出:“你不願牽可以不牽。”這樣的屁話,莫白便繼續說著:“古人長雲無伯樂之善相兮,今誰使乎譽之?你徐涼生就是滿腹屠龍術最後也只能撈個四品官,身後沒有世家支援,你真當三品近臣當得?你一個讀書人還沒領略過這世道,每天喝一碗稀粥也不過是吃的苦中苦,江湖莽夫也只停留在俠以武犯禁這等想法上。”
看到徐涼生若有所思的樣子,莫白撫了撫額頭,唏噓道:“也不知和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就你現在這幅樣子,真可謂是從裡死到外了,從現在開始後半生,八成八就是苟且偷生惶惶度日。”
“那剩下的一成二呢?”徐涼生摩挲著衣袖,看著莫白,繼續說道:“你既然說了八成八,說明小生還是有翻盤的機會的。”莫白笑了一聲,眯縫起雙眼,暗含深意的問道:“你翻盤之後又如何?以圍棋之道論處,都說大國手越是收官越是厲害,可就算是圍棋天下第一的麒麟子,也沒聽說過他與其餘大師手談能先讓四角,又讓八顆之後還能贏棋,就是平手都未曾聽說過,更何況,你不是麒麟子,最多算個略通定式的新手,而與你對弈的卻是宗師一般的人物。”
徐涼生回頭看了看不遠處的刺史府,還粗略能看到幾十個府兵看著自己的方向嚴陣以待,笑了笑:“是啊,就像你說的,我就算學得了幾手妙棋又能如何?但方才你那句:‘本世子最是見不得規矩’還是讓我有所啟發的。”
“哦?本世子洗耳恭聽。”莫白笑了笑,擺出一副期待下文的樣子。
“世子也算高看我了,打小家裡貧苦,可買不起圍棋,我可是連幾手定式都下不出的。”徐涼生悠悠道:“倒不如掀了棋盤,世子你看如何?”莫白譏笑道:“本世子不講規矩是背後有著邊關二十萬鐵騎和數不勝數的江湖高手,你徐涼生憑什麼掀棋盤?”
不理會莫白的譏諷,徐涼生面朝北方,好似在看那座屹立百年未經戰火的京城,悠悠道:“書中有云,大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我徐涼生一直引以為至聖名言,徐涼生自認修身有餘,可如今齊家不成,治國看來也不成。”
莫白收起了方才的譏笑,眼神流露出讚許,又聽得徐涼生接著說道:“好像只能平天下了。”
刺史府內,唐本溪到現在雙腿還在發顫,這位西涼世子屬實是膽大包天,唐本溪嘴唇微抖:“本官要上奏,參他……參他……”可越說越沒了力氣,環繞四周,下屬官吏皆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全當沒聽見唐本溪的瘋言瘋語。
苦笑了一聲,唐本溪自己也知道,參西涼世子?他憑什麼參,西涼王作為本朝碩果僅存的異姓王,世襲罔替了七代,開國皇上更是欽提:與國同休,無論外界如何風傳這代涼王的不臣之心,面子上他還是朝廷的邊關大將,手握二十萬騎軍、三十萬步軍,自己這本奏疏剛擺到皇上的御案上,還沒等在朝會上掀起波浪,三尺白綾一杯毒酒就要到蘇州刺史府了。
彈劾涼王世子,還輪不到自己這個小小四品刺史,最次也是六部尚書,而在當今聖上想處置涼王之前,就是首輔章讓也不行。
別說嚇唬一下,就是真殺了又能如何?唐本溪閉上雙目,還在回憶世子提著徐涼生來到他面前說的幾句話:
“我西涼比不得你江南道文氣兒,這當朝狀元郎你們不要我要!”
“徐涼生殿試的那篇《平西涼四要疏》前日便擺在了我的案頭上,本世子看過之後自覺比不得,所以這徐涼生我要了。”
“怎麼?要動手?本世子帶個人走你攔得下?”
“本世子最是見不得規矩。”
當然還有最後那一柄飛刀,印在了蘇州刺史府的牌匾上,真可謂是奇恥大辱。
“打道回府。”唐本溪閉上雙眼,緩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