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昭絮絮叨叨了半天,將蕭珺玦的床當做傾訴物件,不知不覺就躺到床上睡著了。蕭珺玦進來看見她睡著,也沒有驚擾她,坐在窗下的桌子旁等她醒。他又拿出那塊玉佩,手指的細紋輕輕撫摸著玉佩上留下的歲月痕跡,想起昔日那個朝著他笑的小女孩,不自覺嘴角泛起笑容。正好桌子上有筆墨,他大筆一揮,提筆就畫,腦子裡有什麼就畫什麼,下筆如有神一般,絲毫不猶豫。簡直是一氣呵成,一幅畫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就畫完,他輕籲出一口氣,放下筆墨,拿起來端詳一下。不過,待一看,他卻事一愣,原來他所畫竟然是榮昭現在睡覺的模樣。晃了晃神,他望向榮昭,簡直不敢相信剛才大腦一片空白時畫出的人會是她。“嗯~”床上的人漸漸醒了,翻了下身。蕭珺玦連忙將畫壓在一沓宣紙的最下層。揉揉眼睛,榮昭坐起來,向著窗邊看,聲音中還是剛剛蘇睡的沙啞,“你回來了。”蕭珺玦揹著光,看不清他的模樣,但輪廓清晰可見。“嗯。”慌亂中蕭珺玦找回平靜。“等的時間太長,我都睡著了,早知道就不在這浪費時間了。”這一覺雖然短,卻很舒服,榮昭來了精神,乾脆道:“事不宜遲,你快教我作畫吧,追回我的光陰。”她過去往桌子上一坐,四平八穩,拿著紙和筆就要開始。蕭珺玦擰擰眉,道:“站起來。”榮昭抬頭凝著他,不解其意,以為他不教她了,哼道:“你要反悔是不是?”“你見過我什麼時候坐著作畫?”榮昭想了想,好像還真沒有。雖然不願意站著,但還是起來了。“你剛學,還不能馬上就畫,今日從握筆的姿勢開始學起。”榮昭覺得他好囉嗦,學畫嘛,只要能畫出來就好,何必還在意這些細節。知道她沒有耐心,蕭珺玦默默盯著她,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若是連拿筆的姿勢都不對,還怎麼畫畫?這和你練劍的道理是一樣的。”榮昭覺得,蕭珺玦就像是那古板的先生,敷衍著道:“好好,我認真學。”“指實掌虛……大拇指、食指、中指夾住筆桿,無名指和小拇指併攏上抵住筆桿……懸肘懸腕。”作畫和練劍還是不一樣的,榮昭拿著筆怎麼拿怎麼彆扭,手指就像是掰不過來彎似的,到最後連拿筆都拿不住。這學生也是夠差勁的,蕭珺玦有些著急了,直接手把手教她要怎麼運用每個手指關節。榮昭的心思卻已經不再畫上,側著頭細細的看著他。她第一次這麼細緻的觀摩他,面具遮蓋了他半張臉,露出眼睛和鼻子以下。她發現,原來蕭珺玦的眼睛長得極好看,狹長而飛揚,黑寶石般的瞳仁就像是那夜空中的星輝,閃爍著無與倫比的光芒。淺薄的嘴唇,淡淡的粉色,如上了胭脂一般清透紅潤。面板並不是尋常武夫那般銅黃黝黑的顏色,反而是透亮潤澤的白皙。或許他本來就是這樣的膚色,只是常年在外打仗,所以以前是接近古銅的顏色。但他從邊關已經回來一年多,這一年多又讓他恢復到以前的膚色。榮昭痴痴的看著他,想著,如果不是帶著這面具,如果沒有傳說中的傷疤,蕭珺玦的容貌一定不輸於蕭瑾瑜。聽說當年的婉妃雖然是丫鬟,但卻是個傾城的美人,擁有著絕美的面容。作為她的孩子,蕭珺玦本來的模樣應該也不差。只是……榮昭心中嘆息。被火燙傷,這面具之下的臉一定是皮肉模糊,面目全非。哎,白瞎了老天爺的恩賜。轉而她一想,她其實最在意樣貌,但為何對於蕭珺玦,卻會產生好感,甚至生出一絲絲的喜歡哪?難道是她慢慢發覺一個人的魅力並不在於容貌,而在於那個人所散發出的氣質?
她不是一向很膚淺嗎?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內在美了?可是蕭珺玦哪有什麼氣質,不過是個武夫。但這個武夫救了她四次命,救命之恩,讓她以身相許都能四次了。一時間,榮昭心裡就像是有兩個小人在不斷的說話,吵得她的心都亂了。“你看我幹什麼?”蕭珺玦一側臉,見榮昭盯著她看,面具之下不自覺浮上一層紅暈,只是那臉頰上被遮蓋住,所以榮昭沒有看見。被逮個正著,榮昭心中羞赧,卻顧著面子,不好外露,只好道:“我是被你囉嗦煩了,看你什麼時候講完。”“沒完哪,繼續。”蕭珺玦也沒多想,握住榮昭的手繼續教她。或許他自己都沒注意到,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這個女色皆不近的楚王,握著女人的手也可以這麼自然,絲毫不覺得有什麼彆扭,也忘記了男女授受不親。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榮昭正在暗自偷看著蕭珺玦,秋水的聲音就不合時宜的出現,嚇得她差點沒又和蕭珺玦對上眼。
“什麼事!”榮昭是咬著牙說的,她斜著秋水,道:“我不是說過嗎,再說不好了,不許在前面加上“小姐”兩個字,我好著哪。”
打擾人家談情說愛,會遭天打雷劈的,死秋水,總是破壞她的好事。
秋水微微喘了口氣,看起來是真的有急事,欲言又止,好像不知道該怎麼說似的。
榮昭不耐煩道:“到底什麼事你說啊。”
秋水緩緩,道:“小姐,三爺沒了。”
手指一鬆,沾著水墨的筆“砰”一聲掉在畫上,榮昭早就知道榮三爺是要死的,但突然來了,她的心還是不能平復。
畢竟是有血緣關係,就算相處不融洽,也是她的親人。
“什麼時候的事?”問話的是蕭珺玦。
秋水回道:“剛剛不久,侯爺派人來通傳,讓小姐和王爺回一趟侯府。”
蕭珺玦乾脆利落,道:“讓夜鷹去準備馬車。”撫著榮昭的肩膀,“人死不能復生,你不要太難過。”
榮昭失神的點頭,蕭珺玦看著她的衣服道:“去換一件素淨的衣服,換好了我們就走。”
回到榮侯府時,府門大開,已經掛上白布,人來人往絡繹不絕,還未進門就聽到府裡上下一片哭嚎。
榮老太太哭的昏厥了一次又一次,幾次榮侯爺都勸她回房休息一下,但她依舊不肯離開,只守著榮三的屍體,一遍遍的喊著他為什麼這麼心狠,讓她白髮人送黑白人。
榮三爺是老太太唯一的兒子,死了兒子和要了她半條命沒什麼區別。
榮昭站在一旁,雖然心裡也難過,但卻掉不下淚來。或許是她與榮三爺的叔侄情分太淺,自他回京後做的那些事淡薄了他們的親情,也或許是他的死早就是榮昭的意料,所以當這一天來臨,心中只剩下唏噓。
此時她也是同情老太太的,不管往昔如何,她太理解一個母親失去孩子的痛苦,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再也沒有比失子之痛更大的痛苦了。
只是當老太太無意中望向她時,看她並沒有掉下一滴淚,頓時就怒火中燒。
“你三叔死了你是不是很高興?你來幹什麼,看笑話嗎?還不快滾。”痛苦有的時候是要宣洩出去的,榮老太太把榮昭當成她的宣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