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嵐的腦海裡無端端出現一句“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龍章鳳姿,天質自然”——這話原是形容名士嵇康的。只是魏晉風流,風流在從容意氣,紀凌身上所獨有的“風流”二字,卻實打實該添在他那張臉上。
這麼一想,陸雲嵐不禁覺得好笑。
紀凌站在樹下,手背在身後,目光直直地看向走來的藍衣少女——說來也巧,他一日之內既見到她嗔怒時的豔麗,又看到她莞爾一笑的風情,一顰一笑皆入眼底,恰好應了宇文獻前日與他的一番話。
“五妹妹,咱們又見面了。”
再想就想多了,紀凌微咳一聲,先叫了陸雲嵐。陸雲嵐不願太多人知道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又出於禮節考慮,所以只讓杜鵑站在幾步外等候。她做足了規矩,上前喚了一句“表哥”。
秋季的梧桐葉本就厚重,有深碧淺綠的濃蔭,又有幾許焦黃夾在期間。午後日光西斜,微風吹著光透進來,撒在人的肩頭,再緩緩落到地面。
紀凌道,“五妹妹先前故意留下這枚香囊,可是有事?”
陸雲嵐道,“表哥觀察入微。只是這事,還是嵐娘失禮在先……”
紀凌沉吟片刻,旋即笑道,“莫非是為了竹林一事?當時我與殿下不過隨意交談罷了,你就算真聽見什麼也不要緊。何況咱們論起來都是親戚,哪裡值得為這一點小事反覆憂心呢?”
紫衣少年口氣和緩如三月春風,陸雲嵐雖然不曾驚慌,但這麼聽了,還是覺得心頭舒暢。她從袖口裡取出另一枚疊好的信紙,輕聲道。
“嵐娘有錯再先,自然是備好了禮以表歉意。”
“……在竹林時,我聽見那位陳平兄弟的瘡瘍已十分嚴重,雖然殿下再三保證去江南請來神醫,可京城去江南甚遠,一來一回又得耽誤不少時間。表哥若信得過我……這是‘海浮散’的藥方,此藥有祛腐定痛,生肌收口之效,是嵐孃的一點心意。”
紀凌微怔,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你哪裡來的藥方?”
“我孃親幼時曾被一名醫收養,研習醫藥,我便也時常看那些。這‘海浮散’記錄在當年那名醫贈給我孃親的一本書上。”她頓了一頓,又遲疑,“……自然,表哥可以另請大夫詢問方子是否得用。”
紀凌倒是沒懷疑過這個方子的真實性,他只是覺得有點驚訝。不過陸雲嵐既然這樣說了,他又操心陳平的傷勢,當下便從善如流地接過了方子,收進了袖中。
“沒想到五妹妹還精通醫藥……若此方有效,紀某必當重謝。”
紀凌突如其來的鄭重讓陸雲嵐不大習慣,畢竟他們從第一次見面起,就不是這麼規規矩矩的關係。她想了一想,“看來表哥很是在意這個陳平兄弟。”
“他是我昔日同窗。”紫衣少年答的坦然。
當然他們都清楚這裡面肯定不止同窗好友這般簡單,只是事涉四皇子殿下,不好多說罷了。
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僵持,紀凌另起話頭說道。
“我也有一事與五妹妹說……你的暗示雖然巧妙,可這香囊一物總是貼身佩戴,如果我沒撿著,而是被旁人撿著了……對妹妹的名節恐怕會有影響。”
陸雲嵐不意他會說這個,只是她又怎麼會是那種冒冒失失的人呢?既然打定主意要引人過來,那就萬萬不可引火燒身。
“表哥拿著這香囊,不覺得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十分普通,”紀凌道,“難不成妹妹的香囊,只有我看得見?”
陸雲嵐失笑,“自然不是。”
藍衣少女從腰際解下香囊,懸在紀凌面前,聲音溫婉,“這香囊從選料到繡工均是普通,哪怕是我院中的小丫頭都能有模有樣地做一個出來,即便是丟了,香囊上也斷不會有我的名諱,旁人又哪裡敢一口咬定是我的東西來汙衊於我呢?”
她又故意含笑看他,反過來調侃。
“表哥對這種女孩子家的香囊如此清楚,莫非時人傳言當真,表哥在外豔福不淺?”
紀凌本來也就隨口囑咐,沒想到這小妮子慣會倒打一耙,先前的內疚歉意蕩然無存,一張嬌美如荷的小臉兒上滿是笑意。紀家與陸家是姻親,也常走動,陸家姐妹紀凌都熟悉的很,可以說陸雲嵐並不是最美的那個,但她笑起來,卻又無端端生了清麗二字。
他不想看她得意,便晃了晃袖子,示意先前她遞給自己的信紙。
“那這方子和紙總是出自你手。你可知閨閣字跡被男人貼身收藏有多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