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鋒回到家的一週裡,最重要的事便是去奶奶家。
奶奶已經比從前老了許多,但身子骨還算硬朗。
農村的老人都是早起就開始忙碌到天黑,但因為吃的是健康的,睡眠也是規律的,每天又在忙碌中保證了足夠的運動量,因此生活質量並不比城裡人差。
大姑姑雲玲已經有兩個子女,女兒上了高中,兒子上著初中。叔叔雲剛則是兩個女兒,都長得漂亮,一個上著高中,一個初中,叔叔雲金則是一兒一女,女兒考上職業高中,兒子則上著初中。
他們這一群孩子,都是九零初的一撥兒,年齡相差不大。
小姑姑雲秀則被家裡人催促要考慮婚嫁之事,著急地託人給她各處做介紹。
雲一跟著二哥雲剛一起,伺弄著家裡的那幾畝田地。
雲家村裡開始有好些人都陸陸續續地搬出到城郊蓋了樓房,或是乾脆就咬牙省著在城裡買了房。他們一邊打理著地裡的莊稼,一邊做一些經商的小活,日子過得挺滋潤的。
雲鋒記得九十年代時,姑姑和村裡的姑娘們去深圳打工,那些姑娘們回來個個都是穿金戴銀,金耳環、金項鍊,花襯衫、喇叭褲,後來又時興彈力緊腿牛仔褲。不過因為奶奶不喜歡耳環,因此雲秀也就戴個銀墜子,並沒有穿耳洞。
而今到了2001年,那些當年南下打工的姑娘們很多都結婚生子了。一般都是有一個姑娘嫁到一個地方後,便都會把自己孃家村裡未出嫁介紹給夫家村鎮的待婚小夥,於是,待嫁的姑娘們便一窩兒一窩兒地挪到了那些已嫁姑娘的夫家的村鎮裡。
村裡嫁出去的姑娘也曾給雲秀做介紹,要給她介紹到她們夫家的村鎮裡,雲秀卻因為惦記著家裡的老母親老父親,怎麼也不肯遠嫁。仍是每年都去深圳進廠打工。
雲金和雲剛則一邊和自己的媳婦擺弄著莊稼,一邊在閒時去給人家做一些泥水工,收入也算可以。只是,雲家人性子都太實誠了,家風持正,不善於經商,除了菜園裡的菜吃不了了,才會挑去集市裡賣一賣。再便是家裡的花生油、大米、豆子,多了的便也拿去賣,若說是要讓他們專門去做一些商販的活,他們是不喜歡,也是不擅長的。
他們始終是堅守雲家村的中堅力量。
雲鋒回到奶奶家,她奶奶照例不讓她幹活,說怕把她那鮮亮的衣服弄髒了。田裡的活她也跟著去,做一會便說是腰痠背痛,於是又回了去做一些生火做飯的事。
晚上和奶奶一起睡,聽著旁邊奶奶均勻的呼吸聲,她心裡踏實,但又擔心,擔心哪一天就會失去了奶奶,她便輾轉難眠。
第二天,她便粘著奶奶粘得更緊了。奶奶在井旁洗衣服,她便要去幫手,奶奶又說她是洗不乾淨的,不讓她洗。她便在旁邊吊水上來,滿滿一桶的清冽的井水,清得看不見倒影。她拿起勺子便舀了一瓢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個痛快。奶奶在旁邊說:
“哎呀你這孩子,涼水也喝。”
“奶奶,涼水才好喝呢,甜得很。”
是的,這井水,哺育了雲家一家人。也是雲鋒從小到大最惦記的。自從她九歲那年隨著父母親搬離了老家,便是喝自來水,根本比不上這井水的甘甜清冽。
老井沒什麼變化,井欄邊上仍是一直綠幽幽的青苔,也仍是四季輪迴地長著幾根長尾草,經久不衰地立於青苔之中。那些嬰兒啼哭、生離死別的陳年舊事,埋在老人的心裡,也埋在這青苔的長青與青草的輪迴中,於雲鋒,卻是毫不知情的。
說起來,這卻是緣於她的父親。
父親也許是最為絕情的,連雲鋒的生身母親明清的一張照片都沒給雲鋒留下來,除了奶奶偶爾說起說她身上的衣服是當年明清留下來的新的布料給做的,其他的一切,都沒有。但云鋒卻並沒想什麼,她的心裡,已然體會不到明清的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