響著銀鈴般笑聲的人兒,消失在了雨簾裡。望著她愈發模糊的背影,薛棋的心中又泛起了苦澀:想當初,他們司徒家在那蘇州也算得上是名門貴戶,自己與這商藝,不論性子還是眼神,都是如出一轍般的相似。但如今,自己已是淪為了洗衣燒飯做活換錢的粗鄙農婦,雙十年華的歲數,鬢角竟冒出了幾縷銀絲來。
哎,這教她如何不感嘆,這世間之事,怕是變得也太快了些罷!
現在並不是容她多想的時候,那桌上一大撂床上一大疊的衣服,還要趕緊縫補,明日便要結算了,不做好哪裡有錢買米買面,哪裡有錢買燈油好叫丈夫好生唸書呢?
想到這裡,她便用力的甩了甩頭,仿如把回憶都甩出腦中一般,強打起一絲精神,回到屋內,抱起了針線笸籮,開始了又一輪的縫縫補補。
一邊熟練的穿針引線,一邊麻利的縫衫補衣,薛棋的腦中卻總是浮現出商藝的身影,那副急切的想要與情郎相會的小模樣,恰如曾經的自己一般。
“只盼她,不要與我落得一般情形才好,那姑娘是個好孩子!”
手裡的針有些澀了,她抬手在頭皮上蹭了幾下,便又繼續縫補了起來。
這一針一線的活兒很是費心思,又費眼力,中間還要起火燒飯。一整天下來,除了與商藝在簷下閒聊的那會子工夫,竟然沒有一刻休息的時候。所以,她從白天補到了晚上,從屋內補到了屋外。
燈油也是需要錢的,既然雨過天晴有了月亮,便不要點燈了罷!她如是想著。
大門外傳來了“踏踏踏”的腳步聲,一聽便知,是自己的丈夫劉博回來了,她有些欣喜又有些畏懼,所以起身僵了僵,不知是去迎門,還是不動。
“棋兒,我回來了!”門被敲響了幾聲,有些微微的顫動,年久了,這大門已是斑駁不堪,像是稍一用力,就能碎裂一般。
聽他這次回來聲音清朗,不像往裡那般唉聲嘆氣,放下了針線笸籮,薛棋趕緊跑過去開了門:“回來了,可有淋著麼?”關心的話,隨著開門的動作,也脫口而出。
望著眼前站著的劉博,她心裡又冒出了酸楚:自己在家裡粗衣破衫任勞任怨,他卻精布長衫,眉清目秀的,一臉春風得意之樣。看他這般好的心情,莫不是今日斗酒作對,他力壓了眾人不成?要不,怎的就沒了平日裡那種怨天尤人的抱怨呢?
“飯菜我熱著,你且上屋裡等著,馬上就好!”
想歸想的,但是薛棋仍然挺著精神,笑對著他。不論如何,自己拋了一切跟與的男人,心中總是還痴著的,縱然他是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抗,沒權沒柄又窮酸氣十足的書生,還時常夜不歸宿,但於她來說,因為愛,便都是可以忍的。
聞聽此言,劉博點了點頭,手裡提著幾個油紙包便晃晃蕩蕩的進了屋去,往桌上一扔,便坐了下來,別說幫一把,就連看都沒看一眼正在廚房裡忙碌著把飯菜一一端上桌來的薛棋。
然,那菜一上桌,他便立起了眉毛:“怎的的這般清素,你這千金小姐出身,怎的就不懂無肉無席這一說呢,想我劉公洵為你落到如斯地步,倒真是瞎了一雙眼睛,又叫豬油蒙了心了!”
嘴裡說著,他的手上也不停下,一個一個的拆了那油紙包,裡面裝著些醬肉,燒雞,烤鴨,竟還有一壺小酒!
看著桌上的酒肉,薛棋沒有坐下與他一起分食,而是靜靜的回到院落中,抱起了針線笸籮,繼續縫補著衣服。
這個男人是叫人恨到牙根丈長的!
他日日裡只知道與一些文酸書生廝混在一起,蹭個酒喝蹭個飯吃,卻從未交與家中一個銅板,這家中弱妻是如何挺過如此困潦的日子的?他自是也從來也不會過問一句的!
而薛棋這個曾經風光無限的富家千金,卻是百般辛苦的替人縫補賺取微薄收入來供著他,如此算來,又是誰落得田地更加不堪呢?
然,她從未對劉博抱怨過一句,只是跟著他,任勞任怨不辭辛苦,慢慢的由純白嬌作蛻變成如今這般心性寡淡,莫非這一切都只道是她活該不成麼?
天上的月亮似乎也在心疼這個可憐的女子,灑下的月光竟也不似平日裡那般淺淡,而是濃濃的銀亮如洪般瀉了下來,投射到水窪裡,只是這光越濃烈,那股莫名的寒便更盛些。
亦或者,這心寒猶勝月光寒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