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食其之事貌似風平浪靜的過去了,審食其不敢朝拜惠帝。惠帝不願朝拜呂后。
十月底,雷聲隆隆,桃李開花,棗樹結實。呂后大驚,認為不吉之兆皆由自己起,憂心忡忡大病一場,惠帝來長信宮看過兩次,日後便託皇后張嫣待在長信宮照顧母親,自己則託詞國政繁忙待在未央宮,實則不願與呂后再起任何波瀾。
十一月中旬,長安又迎來第一場雪,僅一個下午便將長安城堆成銀色,宮裡起了樹掛,十分美麗,無人欣賞。夜裡,雪還在紛飛,安靜而美好,就像仙人安靜而優雅的從天而降,在暗黃宮燈的照耀下更加晶瑩。惠帝在椒房殿無眠,雖在被窩中,眼睛卻呆望著殿頂,有意無意的聽著外邊宦官宮人們踩的雪‘咯吱’‘咯吱’的聲音。惠帝長嘆一口氣。睡在裡邊的張嫣忽然翻身過來,手臂搭在惠帝胸前,整隻胳膊露在冰冷的外頭。惠帝一摸張嫣的手,十分冰涼,便兩手給她捂熱,捂著張嫣的纖纖玉手,惠帝心中明白張嫣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個五歲娃娃。惠帝將張嫣的胳膊輕放回她的被窩中,且將她的被角蓋的嚴嚴實實,生怕她受到一點風寒。惠帝起身披了件綿厚的風袍,不點燭火摸黑出了椒房殿,迎面刮來一陣冷風,惠帝冷的直將雙手放在嘴邊吹熱氣取暖。在椒房殿門口站了些時候,惠帝望著紛飛的大雪確實美麗,便不由自主的下臺階往西而去。一路上見不到一個人,安靜的的氛圍讓惠帝無比喜愛,藉著兩旁的宮燈,惠帝閉眼走著聽腳下‘咯吱’踩雪的聲音。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聽雪聽了多久,竟不知不覺中走到了荊傾昔日居住的紅館,惠帝止住腳步,望著眼前這個毫無生氣毫無人煙的屋子,頓時心冷。惠帝上臺階推門而入,門栓上的灰塵落了他一身,他從未來過這個屋子,但他知道荊傾曾住在紅館。屋子裡久無人煙,有些陰森。惠帝點起案子上只剩一點兒的油燈,彷彿此時的屋子才有了點人氣,油燈照不亮整個屋子。油燈邊兒上有個寶奩,上頭落滿了塵埃。惠帝開啟寶奩,一隻孤單的耳墜子映入眼簾,第一次遇見荊傾的畫面在惠帝腦海中清晰的浮現著。惠帝沉醉的回憶了許久,臉上出現了久違的會心笑容,惠帝拿起寶奩中的耳墜子仔細的看了看,便將耳墜子輕輕的放好在腰間。
紅館的門敞開著,外邊大雪依舊紛飛。惠帝安坐在席子上靜靜的看著外面紛飛的大雪,想起曾經在魚藻宮外吹壎等她,即使風再大雪再大,看到提著燈籠的荊傾出現了,惠帝才打心眼裡微笑著。那時的惠帝拉起她的手便和她一起在雪裡奔跑,任身後的袍子裡灌滿了冷風,二人彼此相視時卻笑了;雪地裡空留兩行深深淺淺的腳印。惠帝想到那日,面上只有安詳與淡然的微笑。燭火被門外的風吹得跳躍,有一點點雪花迎風進門。惠帝心底深處一直藏著一件最美好的事,便是去年長安下雪時,自己在荊傾臉頰上的輕輕一吻。荊傾是惠帝第一次接觸的女子,也是惠帝至今為止最鍾愛的女子,雖沒有任何關於愛的言語表達,他曉得荊傾也如他一樣心思,二人心照不宣,只是都只能發乎情止乎禮。
差不多一個時辰,惠帝皆是待在紅館,默唸不知所蹤的荊傾。大概是天越發的冷了,惠帝凍得打了個噴嚏,將風袍往緊裹了裹。惠帝起身出門時,無意間瞥到紅館牆角一處栽種著紫荊花,惠帝快步至牆角處,卻見紫荊花全部已經枯萎,怕是再也救不活了。惠帝能想到那時的荊傾一定很細心的照顧紫荊花,常給它澆水剪枝,只是荊傾不在了,紫荊花也跟著凋謝。惠帝有些傷感,看了看枯萎的紫荊花便迎風出了紅館,回了椒房殿。
第二日,惠帝吩咐宦官們將紅館那棵枯萎的紫荊花搬到溫室殿,既不換種新的紫荊花,也不給它澆水,只是原樣搬來,放在那裡好好儲存,誰也不許亂動。張嫣見溫室殿裡有一棵枯萎了的紫荊花,卻不見有人給它澆水,好心拿了水壺去給它澆水時,宮人宦官們都攔住了她,張嫣不解,恰巧此時惠帝進來,張嫣向惠帝問起此事,惠帝見張嫣還小便糊弄她,“火德星君入夢,溫室殿木製所造,疑有火患,置一枯萎紫荊以鎮之。”張嫣信任的點點頭,囑咐宮人們好生照顧那棵枯萎的紫荊。惠帝長呼一口氣,自認為是自己的魯莽與輕佻害了無辜的荊傾,如今也只能保留她一些東西當作想念。
翌日,有人稟報惠帝,周昌兩月前死於沛縣。惠帝心底一沉,原本不太明澈的眼睛裡更添茫然失落,心中自咐,周昌這三年多過的不愉快,幾乎是在深深自責中熬過三年,因為劉如意被呂后鴆殺的事,周昌不願到朝中侍奉呂后,不想再參與朝政,又無顏下九泉見太祖高皇帝,便在自責中煎熬。惠帝站在大殿門口,黯然神傷的靜靜的看著紛飛的大雪,對世間一些他無力改變之事只能以自己的仰天長嘆來疏洩。一陣冷風吹在惠帝臉上,他往身上裹了裹玄黑色袍子便下了臺階,雪地上兩行忽深忽淺的腳印,如今誰也不能陪他一起走,只有惠帝一個人在皚皚白雪中空留黑色而落寞的背影。忽然,惠帝眼前一黑,昏倒於雪中……
醒來時已是翌日,惠帝在溫室殿,榻邊只有一臉焦急的張嫣在陪他。張嫣見他醒來,抓著惠帝的手道,“皇舅可醒了,宮人說您昏倒雪中,皇太后緊張不已。太后守護您一夜,剛剛出去歇息。”張嫣將臉貼在惠帝手上道,“皇舅現在很少笑了,我也高興不起來。”惠帝看著無辜而單純的張嫣,強力擠出笑容,輕輕的摸了摸她的臉以示安慰。
至此,惠帝身體欠佳,經常咳嗽,整日提不起精神,不願與人交流,常把自己關在封閉而光線暗的大殿內,一關就是十數天。張嫣與呂后對此無能為力。
大雪從臘月一直下到正月才結束。長時間的累積,呂后心中也有不愉快,見誰都看不慣,惠帝又躲在黑屋中不朝拜她。正好審食其上奏呂后,稱長安城牆尚未竣工,此時又正值閒時,不如髮長安六百里以內男女民工十四萬五千人到長安築城,工期三十天。呂后稍一思忖便准奏。此事傳入惠帝耳內,大不悅。惠帝雖然也正想築長安城,但不樂意從呂后那裡發出指令,心常怏怏。
築長安城三十天,惠帝一次未去巡視,每日依舊只在黑屋中度過。倒是呂后巡視過三次,看著快要築起的城牆,心中五味雜陳,從先帝劉邦到現在反反覆覆不下三次修築城牆,這一次竟因此事而與惠帝鬧得不愉快。呂后本也不願意前來,奈何惠帝不想與她說話,也不出宮安撫築城民眾,呂后這才代替惠帝出城安撫,且應承他們,待城牆築好後,皆賞賜民爵,每戶一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