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何手裡拿著一份錦帛在未央宮宣室殿求見皇帝。劉邦匆匆的在臨華殿吃了早膳便隨著宦官們來到宣室殿。坐在榻上,劉邦一手摳著嘴裡的牙齒縫兒,許是剛才吃的東西全部塞進牙齒裡,硌得難受,揮手讓蕭何奏報事情。
蕭何舉著手中的錦帛說,“臣和其他幾位大臣已經做好了選調關東人員遷徙關內的初步名單,大多是關東舊六國貴族的田、懷、屈、昭、景五大姓氏以及一些名流富賈充實關中,陛下認為可否?”由宦官將蕭何手中的錦帛名單呈給劉邦。劉邦急忙開啟細細視之半晌,滿意而笑點頭同意。
劉邦和蕭何方在說話,殿外一個宦官匆忙忙的趨進來稟報說曲逆候陳平回來了。一聽往日的軍師陳平回來了,劉邦興奮勁兒立刻跳躍於臉上,陳平走的時間很久,到了齊國沒個回信,不知道他處理的齊國鹽價一事如何,可有告訴齊王日後小心行事。立刻叫宦官召陳平覲見。
陳平一路上風塵僕僕,到了長安來不及回家就在馬車上換了身乾淨衣服,隨從侍僕為其整理衣冠,他跺了跺鞋子上沾滿的灰塵,清喉潤嗓換為精神之樣隨著宦官來到殿上。瞥見丞相也在,便和蕭何默契的相互點頭示意。便趨步到殿中展開寬袍大袖拱手行隆重的君臣跪拜之禮,“陛下長樂未央。”劉邦急忙下殿親自扶他起來,笑曰,“君侯免禮。”“謝陛下。”
劉邦撫其背笑問,“快快講來,此去齊國,君侯定把朕交代的都告訴給齊王了吧?”
陳平點頭,“齊王自是一切小心發展齊國,只是有時會被他人所擾。”
劉邦一愣,思忖片刻便又‘嗯——’了聲,繼續笑道,“你是說齊王后吧?”
陳平點頭道,“頗具男兒之風,打理齊王宮十分嚴謹。燕宴時,屢見齊王后為齊王接見朝臣,與眾大臣話語滔滔。酒席上,齊王后突問齊國的一個治粟內史‘天下一歲錢穀出入幾何’,治粟內史惶恐而未能答上來,齊王后不等齊王表明態度便當著眾臣之面訓斥治粟內史,且將他拖出去打一頓並稱日後若再不能對答便撤去職位,歸鄉事田。眾臣皆啞然,倒是世子劉襄年齡尚小口不擇言笑說‘母親乃母大蟲也’。一時氣氛略見尷尬,齊王才出面打住話題叫大家暢飲。”
劉邦笑了笑,叫蕭何陳平一起出了宣室殿往孤星臺走去。一路上說,“當初朕覺得齊王性格敦厚,想給他找一個較為溫和好相處一個的女子給他做妻,看著齊王后溫文和善便覺得她好,將她賜給齊王做了王妃,沒成想現在居然變成這樣。確有男兒風,出謀劃策妻,卻還是有些兇。”呵呵一笑道,“悍妻……治家挺好,對否?”
蕭、陳二人面面相覷,愣了半晌才恍然大悟般眼前一亮,點頭同意劉邦的說法。劉邦僵著臉呵呵一笑便不再繼續剛才話題,快走兩步舒展胳膊晃頭扭腰的活動起身體來,嘴裡唸叨著,“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腰痠背痛,多多活動。”
蕭、陳二人對視不語,瞧著前頭走著的劉邦搖頭晃腦捶肩搗背。良久陳平道,“臣見著了曹相國。曹相國帶臣參觀了齊國大小縣邑,製鹽業、冶鑄業、絲織業、麻織業、製陶業、漆器製造業迅猛發展,大小作坊遍佈於市,男子作於外,女子紡於內。錘鐵拉磨,鼓風淬火,瓷器清脆,絲麻上乘。”陳平跟在後頭接著說,“當初春秋管仲治齊的時候就提出‘海王之國,謹正鹽莢’。齊國,海王之國,鹽利歸齊國控制,於是齊國採取了專賣政策,寓稅利榷鹽中。鑑於齊國提高鹽價,臣本來想勸曹相國讓齊王將製鹽權歸屬漢庭中央,不料反被他說服,且說漢庭中央不干涉地方郡縣諸侯封國內部經濟事務,曹相國最終還是將鹽價降下來。臨走叫臣帶話給陛下‘無為自化,清靜自正。皇道無為,民以道而歸之,臣願以拙智教化齊地’。曹公可真乃黃老之傳承人,不是齊國國事,不是臣到訪齊國,曹公必居家也如留侯般靜居行氣了,已而百姓富足殷實之功當歸曹公。”
劉邦停住腳步,兩手環著胳膊扭頭久久看著陳平,良久才道,“齊王有曹參猶如朕有蕭丞相。漢庭自開國之日起,就不曾要插手地方郡國內部經濟文化之事,一切都是在競爭之中,朕不能去打破這個平衡,曹公所說乃朕之所想。以道帥天下民,曹公做到了。”又說,“曹參身子好嗎?”
陳平‘嗯’一聲微點頭,“曹公致虛守靜,淡泊致遠,身子硬朗。”
劉邦眯細起眼睛又開始走了,深呼一口氣,“齊國的強勢發展莫不是多虧了曹參,齊國有他,朕放心。”話罷,劉邦又呵呵的笑了,轉頭扭向蕭何說,“丞相,曹參何如?我們都是一起走過來的,當年沛縣起兵,朕與你和曹參一起壯大沛縣之兵力以致最後取天下。汝二人各有奇功,如今你與他各分東西,覺得他的治政能力如何?”
蕭何躬身上前拱手正色道,“曹相國實行無為而治,與皇上的治國政策遙相呼應,皇上治五湖四海,則山川草木皆受福澤於皇上。曹相國治山東齊國,則齊人受福澤於曹相國。各有奇效,皇上功最高,曹相國次之。臣何,甘居曹參下。”
劉邦仰天哈哈大笑起來,拍拍蕭何背,“丞相與曹公各有所能,朕心裡裝著你們。”
行不遠便已到了孤星臺,這是個高高的樓闕臺子,上面有几案和席子,也有隨時伺候的宦官和宮女,聞得皇帝朝這裡過來,宦官和宮女們早已預備好點心和水果以及茶水。
劉邦和蕭何陳平一起登上孤星臺,站在臺上最高處,手扶臺口往下瞧,一眼看到北方去,一片蒼茫寂靜。孤星臺地勢最高,可以與當年趙國的檀臺媲美,檀臺是為了俯瞰中山國境的一切,孤星臺則是瞭望北方匈奴,孤星臺建在未央宮最西北角處,和渭河北部的咸陽原遙相呼應。
站在臺口迎著冷風吹,陣陣涼意沁人心脾。蕭何建議進裡邊坐下來,劉邦北坐朝南,蕭何陳平並肩而坐,與皇帝分茶話政。劉邦先是端起茶一飲而盡,蕭何陳平也端起茶喝完。劉邦示意他們吃几案上的點心,蕭何陳平推讓,稱不敢受此命,劉邦強叫他們吃,說再不吃就有懲罰。於是二人趕緊拿起來咬一口,坨在嘴裡咀嚼著,發現還真是好吃便又壯著膽子多吃了幾塊。
劉邦笑罵他倆不坦誠,也拿起來吃,邊咀嚼邊略顯不經意的問陳平,“君侯到過樑國麼?梁王忙什麼?”
正在吃點心的陳平趕緊嚥下口中未咀嚼完的點心,擦擦嘴巴對皇帝拱手一揖說,“臣回來的時候去過樑國一遭,但是梁王不在。”
劉邦立刻停下嘴裡的食物,瞪著眼睛,一把將身子傾向陳平,憋了滿嘴緊張的問,“彭越不在梁國境內?”
陳平忙擺手解釋,“不是不是,只是臣聽說梁王在梁國北邊狩獵已近半月,臣不敢輕信,私下查訪北邊的狩獵地點,發現梁王果真是每日巳時至午時,每日下午申時至酉時三刻都在狩獵場巡狩,確是好身手。”
劉邦嘴巴里的食物才又被咀嚼起來,放鬆的喝口茶,心底一番小小的波瀾才恢復平靜,喝著茶道,“不日還連連上書叫朕插手齊國降下鹽價嘞,如今好悠閒,竟去狩獵。梁國一切如何?”
陳平道,“絲織業、漆器製造業很好,梁國沒有像齊國那樣善於治理的人才,也許……臣還未發現而已,但這卻是臣實見。”
“嗯。”劉邦又道,“軍事怎樣?民眾如何?”
“留有部分軍隊駐紮梁國與別國的國界線,都城定陶留有守衛,倒是大部分士兵罷兵歸農。臣聞彭王要修祖宗祭祠,耗費了一些梁國錢財和民力,卻普遍的分發五金給修建之人,於是民眾也無話可說。”陳平說。
劉邦眯細起眼睛略微思忖半晌,念他彭越還挺知道收攏人心,修建祭祠還給別人五金。清清喉嚨不露任何表情‘嗯’了一聲,拿起几案上的點心給陳平,“君侯此次赴齊國辛苦了,賞金百鎰。”
陳平接下皇帝親手賜給的點心,趁勢轉了話題問,“聽說陛下要徙民關中?”
劉邦道,“然也,陳公有見解?”
陳平道,“並無,徙民關中為正確決策,充實關中又可防備北部匈奴和關東勢力的叛亂,此策甚好,不知獻策者誰?”
劉邦道,“奉春君——劉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