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又都坐在了席子上,與左右兩邊的人推杯過盞起來,喝了一通,甚是熱鬧。
坐在上座的劉邦眉目間已經有幾分醉意,側靠在榻上,露著醉意的笑容,一手搭在膝蓋上,眼睛小眯著,又將另一手中的美酒一飲而盡,帶著幾絲酒氣問下座的莎鈴兒,“欒鞮公主打算什麼時候啟程啊?”
莎鈴兒臉色凝重,若有思緒的心不在焉,時而身邊的劉麓與她客氣一番敬酒,莎鈴兒便敷衍的一飲而盡,繼續蹙起眉梢無心的把玩著手中的酒觴凝眉思慮。一張玉淨花明的臉蛋,久久陰雲密佈,隔不時的咬唇撓頭,早已不在意殿內大臣們的恣意歡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之中。案子上的碟子裡已被劉麓熱情的塞滿了佳餚美味也沒留意,聽見劉邦一問,微愣了愣神兒,放下手中的金觥銀觴,無甚熱情淡然道,“就這幾日吧,漢家公主我也見了,該辦的都已經辦完了,該是啟程的時候了,多做打擾也不好意思。”
“此去千里,欒鞮公主雷厲風行,幾日前漫漫黃沙中南下,不久又要迢迢北上了,只是希望公主多多照顧我們漢家女兒。”劉邦笑說,舉起美酒遙遙恭請莎鈴兒。
“皇帝陛下請放心,匈奴國定會好生款待漢家公主的,此次我們兩國結下昆親之好,那麼以後就不會有戰事紛爭了,陛下說是不是?”莎鈴兒舉起几案上的酒樽朝著上座的劉邦遙遙舉杯一碰,蜻蜓點水似的敷衍一笑。
劉邦雖是有些醉,並未失去意識,倒是看上去清醒得很興奮得很,連連點頭,“公主頗有轡主之風,真如公主所言永生不再有戰事紛爭便是最好,漢家自當永守承諾。”
莎鈴兒也不示弱,知道劉邦是激她許諾,頓時心下一亮,漢家皇帝果真機敏,句句都不摻合一句廢話,且句句頗有深意。莎鈴兒笑了一下也緊跟著說,“匈奴也不是個不守諾言的邦國,我們也守諾。”如同話語暗戰一般,無形的硝煙漸隱漸現。
呂后聽得他們越來越脫離主題,且有暗戰之意,頗感不安,也趕緊陪笑道,“欒鞮公主喝茶。”連忙轉移了話題,早已見莎鈴兒臉上陰雲密佈沒了熱情,心中自咐莎鈴兒依然對劉麓心懷狐疑,才有這般火藥味。
劉邦醉意朦朧並未看清這些東西,夾了菜往嘴裡送,口中咀嚼一番,眨眼功夫卻嘆起氣來。將筷子放在案子上,嘖嘖嘴巴,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呂后也莫名其妙的看著他,與蕭何陳平對視一眼繼而低頭繼續心不在焉的夾菜吃。
“此去匈奴,也不知道該準備些什麼特別好的嫁妝給魯元。”劉邦把玩著手裡的酒樽低頭道,想是覺著漢庭對不起劉麓,定是想補償她。
坐在莎鈴兒身邊的劉麓恭敬謹慎的看一眼皇帝,又看了一眼呂后,低下頭不語吃著悶菜。
“魯元公主北去匈奴,一別久世不見,我們漢家的絲綢織錦和茶葉,鐵器還有那些瓷器什麼的,我看就多帶幾車吧,到了匈奴也好讓匈奴人也瞧瞧漢家的東西,增進兩國之好,傳遞兩國風俗文化。”呂后停下手中的筷子笑問劉邦,“不知這樣陛下願不願意?”
劉邦一聽,倒是個好辦法,漢家的絲綢茶葉和織錦,匈奴的牛羊馬匹,正是相互換了一下,滿意的點點頭,“嗯,不錯,皇后的法子最實用了,你覺得怎麼樣啊?”劉邦說著便把目光轉向了在一邊低著頭的劉麓。
“呃,好,好啊,兒臣謹聽聖諭。”劉麓話語吞吐,平淡的接受,對她來說無所謂什麼好與壞的嫁妝,本不在乎這些。自己又是個冒牌的,沒有發言權。
呂后睜圓眼睛謹慎的瞧了她一眼,笑了笑,劉麓看見呂后的眼睛正盯著自己,不敢看她又低下頭慌亂的抓起酒觴一飲而盡,苦澀的酒辣的她直吐舌頭。
方從劉麓身上轉回視線便見莎鈴兒和鈕祜兒兩雙眼睛直盯盯的瞧著劉麓,像是盯著獵物一般不肯鬆開。呂后警覺的遊移在她們二人身上,心想剛才對劉麓的一舉一動她們定然察覺了,從她們直盯盯的狐疑眼神中,呂后嗅到一股危險味道,連忙破開笑意對莎鈴兒道,“元兒高興壞了,又不會喝酒,這一喝竟嗆到她了。”呵呵的笑著,莎鈴兒也敷衍的笑一笑,不發一言。
氣氛尷尬時,鈕祜兒卻突然站出來,站在殿中央,兩邊几案旁的大臣們喝進去的酒頓然噴出不少,驚詫著鈕祜兒的舉動。
“我可以說幾句話麼?”鈕祜兒做了一個漢禮問劉邦。
劉邦與呂后面面相覷,你是……”
“我叫呼延鈕祜兒,欒鞮莎鈴兒公主的婢女。”
“有何事?請講。”劉邦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看著眼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鈕祜兒,一字一句的聽她說著。在席子上坐著的莎鈴兒看見鈕祜兒忽然跑到正庭當中,差點將喝進嘴裡的酒吐出來,抹抹嘴,莫名其妙的看著鈕祜兒,又給鈕祜兒狠勁的使眼色叫她回來,可是鈕祜兒根本就當沒看見。也不知鈕祜兒究竟想要做什麼,心裡很是著急,莫不是要把九原郡一事重又提起,自己明明昨夜已經和鈕祜兒說好了,怎麼她還是不甘心麼?莎鈴兒眼睛一亮,‘糟了,她肯定是說這事兒,’臉色惶恐的看著正庭的鈕祜兒,只覺得嘴巴里乾乾的,屁股似離席卻未離席不安的扭動著。
“說起漢家公主的嫁妝,皇帝陛下倒是不必送什麼絲綢茶葉和織錦,倒不如送她一塊地,不知魯元公主的封地在哪裡。”鈕祜兒乾淨利索一語中的的將土地問題牽引出來。
壞了,當初只忙著給劉麓上封號,未來得及討論她的封地範圍是哪裡。如今被鈕祜兒這麼一問,劉邦被問住了,尷尬的杵在那裡‘呃……’長安城沒有多餘的封地了,總不能瞎說一個吧,於是只好看看側位的呂后,呂后與他眼神相撞,一手稍稍抬在腹間輕輕的朝他搖了搖,示意劉邦不要說話。
劉邦臉就像僵住一樣,似笑非笑著,撓著鬢角。
呂后故作鎮定,果如她知道的,今日匈奴人必然還要問土地之事,沒想到是欒鞮公主的婢女開口問,多少有些叫呂后覺得失面子,大庭廣眾兩國重要領導人的友好會面過程竟橫空竄出個地位卑微的婢女出來質問大漢皇帝,呂后立刻對鈕祜兒這個人沒了好感,臉一沉,一言不發安坐於席想聽鈕祜兒的下文。
鈕祜兒見他們都不說話了,臉上露出得意的笑,“難道皇帝陛下就沒給魯元公主任何封地麼?這不是笑話麼?”
莎鈴兒覺得氣氛不妙,趕緊小聲對鈕祜兒說,“鈕祜兒,退下。”這次鈕祜兒雖是看見莎鈴兒叫她,但是她早已豁出去了,不理她。
一聲柔中帶剛的話語接下鈕祜兒的話把兒,“恕我呂雉真是不知道匈奴國奴婢可以代替主人說話麼?怎麼欒鞮公主都沒說話,你卻可以呢,難道你有代主之心麼?”呂后越發覺得事情不妙了,趕緊從席子上站起來也走到正庭,雙目威嚴的看著眼前驕慢的鈕祜兒,更是話裡有話的提醒她住口。
鈕祜兒看看莎鈴兒,莎鈴兒正黑沉著臉看著她,鈕祜兒轉而看向呂后,話語明顯柔和,“皇后娘娘您知道鈕祜兒不是那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呂后繼續柔中帶剛追問。
鈕祜兒此時卻有些遇強則強起來,沒理會呂后的話卻上前一步又給劉邦深深一躬,然後道,“既然陛下沒有封地給魯元公主,那麼鈕祜兒倒是有一想法。”
劉邦眯起老眼沉思了一下,“說來聽聽。”
“鈕祜兒認為皇帝陛下可以將九原郡一帶封給魯元公主,其餘任何漢家的東西都可以不要,那麼如果河九原地區給了魯元公主,那麼公主便是匈奴國的恩人。漢家的女兒,匈奴國的媳婦,對我們家都好啊,有了九原郡的封地,公主在匈奴的富貴也就有了保障,我們也能跟著公主過美好的生活了,皇帝陛下認為怎樣呢?”鈕祜兒硬是將冒頓單于告訴給她們的話說出來,雖然知道冒頓不喜歡自己,雖然知道莎鈴兒說的話是對的,冒頓根本就不會將她放在眼裡,可是她要利用這一次的南下改變冒頓對她的看法,她要做冒頓心中最愛的閼氏,哪怕不折手段也要成為閼氏。
劉邦立刻陰沉老臉,坐於榻上久久未答話,對鈕祜兒很是反感起來,憋著火氣吹著鬍子。廳下大臣轟然喧譁,指責鈕祜兒目中無大漢國威,尤其是樊噲,鈕祜兒話音剛落便一拍几案起身憤然指責,“姑娘如此僭越主權既是對匈奴公主的不尊重,也是對漢室皇帝的不尊重。”樊噲唾沫橫飛的剛爽直言與慨然憤怒嚇退了鈕祜兒,幾個武將跟隨樊噲一塊站起來指責鈕祜兒。起初劉邦並未攔截,略有意放縱樊噲,覺得是時候了,才適時的攔下樊噲,故意指責樊噲不懂禮儀,也拍案而起怒道,“樊噲大膽,一點禮儀都不懂,忘記你是大漢子民了麼?”揮手叫來兩個殿外執戟士兵將樊噲趕了出去。“皇上……”樊噲不服氣欲要再辯又不敢正面對抗劉邦,只好小聲罵咧咧的憋著怒火出去了。鈕祜兒被樊噲嚇得有些害怕,頓時不敢再說話。莎鈴兒倍感言語輿論壓力,坐臥不安一直示意莎鈴兒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