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夫人拖著病體走向戴青身邊,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後的人,見她們拿著竹簡,不知是何意。
戴青剛要轉身吩咐丫鬟們把書放好,管夫人就走過她身邊,“等等。”看了看她,又走到她身後瞧了瞧丫鬟們手中拿的竹簡,抬起手來隨便一劃拉,翻開一卷,“《左傳》?”指著丫鬟們手裡拿著竹簡,向著戴青問道,“叫我讀史?”
戴青回過身來站好,躬身行了個素禮,點點頭,道,“皇后說了,宮裡的女人不能只是華而不實,瞭解過去的,走好現在的,鋪墊未來的。女紅、蠶事、拉梭織布、規勸丈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不擺弄是非、不與他人爭逐、攜手治家,成為好女子。樊姬諫言楚莊王停止狩獵專心國事,且叫虞邱子推介了孫叔敖、齊姜王后使計灌酒於重耳,寧獨守空閨也要助夫回國靖難,晉文公卒成霸基、宣姜王后脫簪墮珥待罪永巷,痛責自身以諫宣王處理政事,終使得宣王成為周朝中興之主。如此女子才是最值得尊敬的女子,夫人蕙質蘭心,必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管夫人向來知道呂后堅韌剛強,別的女子讀書也只是喜好《詩經》之類的東西,呂后卻是喜讀《春秋》《戰國策》之類,於女子而言硬邦邦毫無柔和之類的東西。戴青此番言說自是在管夫人預料之中的,就是不明白呂后為什麼也叫她讀這些東西,管夫人從來都不讀書的,宮中一卷像樣的竹簡都沒有,別人好歹讀一讀《詩經》,她的宮中一卷沒有,她就只記住別人曾經口授給她的那首《詩經·綢繆》。管夫人倒也不厭其煩的聽完戴青的話,卻完全不在心上,不屑一顧的呵呵幾聲冷笑,陰陽怪氣道,“誰不知道我是最不喜歡文墨了,現在居然明知故犯的送過來?說這麼多,就是說我不如楚莊樊姬、周宣姜後、晉文齊姜了,說我也如那戚姬似的只會纏著皇帝了?耍那麼多計謀來諷刺我,不知道我不識幾個字麼?拿走。我的人生自由我做主,成為什麼樣的人不需要別人來安排。”管夫人毫不客氣的將手中的竹簡重重的扔向一邊,不屑一顧的樣子。
“夫人最好收下,也最好看看。”戴青也敷衍的一笑,柔中帶剛的說,“鑑於水者見面之容,鑑於人者知吉與兇。夫人現在受寵幸自是夫人的福祉,畢竟福禍相依,怎可如此不客氣呢?夫人不聞那句話麼: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夫人不聞那句話麼:亢龍有悔。”
管夫人讀書不多,戴青說了這麼一大竄的話,她聽得有些糊塗。管夫人知道話語的其中意思必是告誡自己的東西,頓時也有些收斂,踱在原地思索著。想來自己與戚姬的計劃,想來皇后一向看不起自己,想來戴青一向仗著皇后的威嚴對自己不客氣的樣子,想來自己好不容易得到了皇帝的寵愛。管夫人當然知道皇后的脾氣,卻也咽不下多年來的氣兒,便想趁此機會羞辱戴青,羞辱皇后不成,戴青總是可以羞辱的。便冷‘哼’了一聲,將臉逼近戴青,眼神像鉤子一樣的瞧著她,道,“不要跟我講大道理,人一味的照著道理行事便會被踩在腳下。我告訴你,女人不要太強勢,男人是不會喜歡的,男人只喜歡如水溫柔的女子,也不要太妒忌,自己會不痛快的,女人傻一點比較好,不要那麼精明。”管夫人這才將臉移開戴青,拂袖而立,重重道一句,“拿走。”
戴青被管夫人嗆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管夫人分明是在暗指皇后,她只能冒出一句,“你……”滿眼都是憤恨的光,咬咬嘴唇,卻看見管夫人得意的笑容。
戴青見管夫人完全不把皇后放在眼裡,頓時覺得管夫人真是橫得不知所謂,惹人討厭。她必須要在面子上為皇后贏回來,頓了頓,走到她身邊淺淺一笑,還是柔中帶剛道,“我看娘娘還是好生收著吧,男人未必喜歡只有外表沒有內心的人,同時不要忘了,六宮之主到目前還是皇后不是其他人,我怕有一天夫人您犯了什麼錯,到了永巷後會被關一輩子,到時候戴青沒有能力幫夫人的。”戴青將呂后和永巷搬出來說事,以此嚇唬管夫人。
“永巷?”管夫人不禁嘟噥一句,說起永巷,所有的人都害怕,都會膽顫的,管夫人也一樣會怕。
丫鬟們也弄完了,這就要走,戴青剛要走過她身邊,卻停下來,看了一眼怔在原地的管夫人,知道她怕了。戴青笑了笑,側向管夫人的面龐,說,“夫人最好不要做鶴立雞群的事,否則……”
管夫人將眼睛看向戴青,伴著質問和惶遽,道,“否則怎樣?”
戴青卻笑而不答,打躬作揖,“夫人留步,戴青告辭。”戴青和那些宮女離開了。
“你不過是個伺候人的丫頭,也敢和我這樣說話,不要忘了我是皇帝親自封的夫人,他現在寵愛的可是我,以為在皇后身邊就可以耀武揚威了麼?有朝一日,六宮之主還不一定是誰呢?”管夫人朝著已經走遠了的戴青發怒著,又瞧了瞧屋裡的竹簡,一下子走過去,將所有的竹簡推落在地,惱羞成怒的說,“你也敢來欺負我。”
嬋心過來收拾著地上的竹簡,也說,“夫人,戴青的說的‘亢龍有悔’有道理,皇上最喜歡的是戚夫人,我看您還是要收斂一點。皇后性格剛毅,皇上百年之後必不能容您的,現在還是小心為上,不可太過傲慢而不將皇后放在眼中,另外您還是自保為好,戚夫人不是個簡單的人。”
管夫人方在氣頭上,嬋心的話沒有幾分放在心上,反是懊惱的抓著嬋心問,“為什麼活著那麼難?處處被人欺壓?”
嬋心不語了。
魚藻宮。
戴青帶著宮女們來到魚藻宮,卻未見丫鬟迎接,魚藻宮很安靜,很優雅。
一個宮女從她身邊走過,被戴青拉住了問,“戚夫人不在麼?”
“戚夫人最近很不開心,皇上將她和代王接去了上林苑遊獵。”宮女說。
原來劉邦不是去了前殿處理政務,而是聽聞戚姬近來不開心,生怕戚姬生氣不理他,便叫人來了魚藻宮將她和如意接去了上林苑解悶並開導戚姬,那個傻管夫人還以為劉邦真的是到前殿處理政務了。
戴青有些失落,為皇后失落,蹙了蹙眉頭,自語道:皇上忙於戚夫人和管夫人之間,還真是有心力和體力啊。遂而對小宮女說,“戚夫人回來後就說戴青來過,這些竹簡是皇后送給戚夫人的,不必歸還。”
小宮女點點頭。
今天戚夫人不在,戴青來魚藻宮也沒有幾次,每次來都是匆匆的,沒時間欣賞魚藻宮的景緻。今日沒事便饒有興致的想要瞧瞧魚藻宮的風景,她吩咐身後的宮女們先回去向皇后覆命,自己隨後就到。
戴青在一個魚藻宮的丫鬟帶領下逛著魚藻宮。忽地走到一個屋角下停住了,那個屋子窗戶沒關,窗臺前擺滿了花兒,“紫荊花。”她看著花兒不禁脫口而出,好像在哪兒見過,使勁兒一想,眼前一亮,當日去太子府的時候,太子忙活搬弄的花不就是這種的麼?原來太子將花兒都搬來這裡,給了這個屋子裡的姑娘。
“那個屋子是誰住的?”戴青指著眼前的屋子問。
“荊傾姐姐。”
“原來是她。”戴青心底猛然想起這個荊傾,便脫口而出,又問,“花是誰送來的?”
“是個男子,聽荊傾姐姐說叫太禎。”
戴青鎖著眉頭,輕咬手指,思索著自語,“不是太子麼?太禎是誰?”丫頭的話倒是出乎戴青預料之外,不過這種預料之外卻是戴青想要的,是誰都不能是太子,原先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來,說不出的輕鬆。
“你還喜歡梅花麼?”戴青仰望著湛藍的天際問著,太子劉盈原本喜歡冬日裡的梅花,因為高傲獨自盛開,安安靜靜沒有紛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