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齊笑,氣氛輕鬆了許多。
堅冰至揉了揉黃元吉綿羊卷般的頭髮,笑道:“後來,我長大了,很多夢想落空,但我沒放棄對聲音的探求。我選修了醫學和材料學,然而我的天賦實在不好,在這兩方面都建樹平平。我也試過改進市面上的人工耳蝸和人造聲帶,效果寥寥。漸漸地我接受事實,那扇門推不開就算了。然後,【深藍】給了我驚喜,透過腦波技術我在遊戲世界裡聽到了蟲鳴鳥叫,我聽到了自己的聲音。雖然很刺耳,但那就是我的聲音。我就沒日沒夜和我哥說話,把我哥都說煩了,嘿嘿。”
大傢伙也跟著笑了兩聲,他們都能感受到那種喜悅。
“我在遊戲世界裡成了和你們一樣的人。”堅冰至平靜地講述著,“不,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擬真度開到90%以上,你們耳朵裡充滿了聲音,而我則回到了無聲世界。”
顧含章瞬間聯想到一些畫面,她插話道:“難怪那時你突然不害怕雷聲了。”
堅冰至微微點頭:“當時我把擬真開到了最高,反而克服了最真實的巨響。這像個漏洞,可【深藍】並未因此懲罰我,或許是它對我這類人的某種彌補吧。但是呢,在泰瑞亞大陸我已經很正常了,我不需要額外照顧,我想走自己的遊戲之路。所以,我很想問問天線寶寶先生:我能這樣做嗎?”
在面對偽神時他其實已經做了選擇,但他並不堅決,這條屬於他自己的遊戲之路充滿猶疑與反覆,他需要有人注入定力。
天線寶寶撓撓下巴,打趣道:“為什麼你們非要先講個故事再問問題呢?如此,我也給你講個故事。”他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背靠著折斷的石柱,伸個懶腰,這才慢條斯理說道:“你知道六祖惠能吧?”
堅冰至點點頭,他確實知道。
“有意思。”天線寶寶掃視眾人,“你並非原生中華文明卻知道這個公案,他們幾個反而不知道。”
堅冰至說:“我在學手語時無意讀到八個字,心有些觸動,所以才接觸到這方面的學問。”
“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堅冰至聞言拜服道:“先生果然知我,還請先生開解。”
其他幾人只聽得莫名其妙,完全對不上腦電波。
天線寶寶依然反問:“你想私下聽回答還是讓我公開說?”
堅冰至答道:“公開吧。”
天線寶寶點點頭,手指虛空一轉,廢墟里所有幽藍燈光打向眾人對面的牆壁,赫然出現四句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黃元吉呵呵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高論,原來就這個故事啊,我聽過。比這四句更高的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這種嘴炮故事,騙騙一歲小孩差不多。”
天線寶寶“喔”了一聲,說道:“既然你知道這個故事,不如給大家講講,免得大家一頭霧水。”
黃元吉搖頭嘆氣:“這種老套的故事真的有必要講嗎?好吧,我簡要概括一下。說,佛家禪宗第五代祖師弘忍想傳衣缽,於是讓弟子們寫偈句考驗弟子的境界。有個叫神秀的就匿名寫了前四句,弘忍就誇這四句寫得好讓其他弟子多背誦,但他知道這是神秀寫的,他私下找到神秀說你寫的未見本性只在門外不在門裡,他讓神秀再寫一首,神秀就寫不出來了。然後呢,其他弟子不是在背神秀的四句話嗎,這四句話被一個舂米的不識字的勞動者惠能聽到了,惠能就讓別人幫他寫了後四句話。弘忍看到後拿鞋子把這四句話擦掉了,說這四句話亦未見性。但是呢,弘忍給惠能開了後門,給他講《金剛經》,最後衣缽也會給了他。”
聽完黃元吉講述,黎易忍不住問道:“憑什麼?這個惠能說得比神秀好在哪?”
黃元吉笑道:“歷史是勝利者書寫的。你要知道這故事是惠能弟子編的,結果可想而知。如果這是神秀弟子編的,故事恐怕就要改寫了。”
天線寶寶也不搭話而是問堅冰至道:“你覺得呢?”
堅冰至搖頭說:“我不知道。我的困惑就好像桶裡的水,每當我想明白一點,桶裡的水就舀掉一勺,可我不明白的事卻越來越多,桶快要滿了,因為我不是全知全能的,我舀水的速度沒有進水的速度快,我不知道要怎麼辦。”
天線寶寶擼起袖子,打了個響指,言道:“神秀的四句話,你能理解嗎?”
堅冰至輕聲道:“他說外界塵世充滿了眾生的煩惱,我們應該必須時刻警醒擦拭自己的心靈,將所有煩惱隔絕在心外,方能獲得圓滿。”
連同黃元吉在內,眾人都暗自點頭,這的確是種提升自身境界的方法。
天線寶寶嗯道:“那惠能的話呢?”
“我只懂字面意思,他在針對神秀。神秀說心和塵世是對立的,但他認為心不存在,塵世也不存在,既然都不存在,又哪裡會有煩惱。”說完這些話堅冰至搖頭低語道,“不對,不對。這說不通,心是客觀存在的,煩惱也是客觀存在的,我認為還是神秀說得有道理。”
“別急,別急。”天線寶寶安慰說,“我們回到你自身的狀況來。你說世界分為有聲世界和無聲世界,兩個世界有重疊的部分也有分歧的部分。那我問你:無聲世界還在嗎?”
堅冰至閉目,將擬真度開到最高,原本應該寂靜的世界心聲四起,他終於失聲痛哭:“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回不去了。”
眾人看著同伴哭泣,各有所思。
待等堅冰至心情逐漸平復,他斷斷續續說道:“我大約明白了。有聲世界也好,無聲世界也罷,其實都只是不同人看到的表象,它們本來就不存在。”
玄之又玄的話,眾人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