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匿在荒山野嶺,過著全然與世隔絕的日子,曾經,她以為能夠一直這麼下去,和母親一起,天真爛漫不知愁,把溫馨而安樂的日子,延續直到永遠……
許多年之後,當成長起來的自己,回看最初時候的天真,自己不禁啞然失笑,這個世界的永恆真理就是鬥爭,所有的生存,都屬於竭力掙扎,奮鬥不休的人,至於什麼找個僻靜角落窩著,就想躲到地老天荒的……從來都是死第一個的!
母親無疑是帶著自己,幹了一件非常蠢的事,蠢到自己每每想起,都笑到想要流淚,不過,至少在那個時候,自己滿心歡喜,只想和最愛的孃親一起,把無憂的日子延續到永遠。
以一個天真孩童的純潔心志,這樣的願望應該獲得蒼天些許垂憐,無奈,最終仍是在那一天,被無情地粉碎了!
自己依稀還記得,那天,總是顯得雲淡風輕的母親,失去了平日的淡雅微笑,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坐立不安,似乎有所懷疑,卻又不能肯定。
很顯然,這是身為靈女的她,血脈根源中的感應被危機觸發,得到了警兆,卻因為過於微弱,不好判斷,等最終有所確認,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當然,即便早點有了感應、早點做出判斷,如今的自己相信,母親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苦笑而已了。
……之所以躲到這個窮鄉僻壤,就是因為天下之大,無處可去,現在連最後的藏身地都不保,她一個力量已廢的尋常女子,又能躲到哪裡去?
真的是……走投無路,躲不過了!
但哪怕都到了這種時候,母親仍拚盡全力,試圖保護自己的女兒。
“……孩子,妳在這裡躲著,要記住,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絕對不要出來!”
被母親塞在茅屋底下的地洞裡,她咬破手指,以鮮血中微不足道的靈力,竭盡所能,佈下微不足道的封印,祈求女兒能得到庇護,度過這一劫。
地洞裡的自己,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只是看著母親狂亂、駭然欲絕的眼神,感受到那股大禍臨頭的驚恐,不住搖手,想要緊抓住母親,不想與她分開,彷彿這一下鬆手,就是永恆。
……孩子的預知感,總是不錯的!
母親臉上早已涕淚縱橫,傷心到幾欲斷腸,泣不成聲,卻因為大劫將至,不得不甩開女兒的手,用雜物蓋住地洞,最終……她似乎也預感到什麼,驚惶地俯身交代。
“香雪,妳要記住,不管發生什麼,也不管旁的人怎麼說,妳都是個人!不是妖,明白嗎?妳要答應娘,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不要忘記自己的歸屬,永遠別放棄這顆人的心!”
人的心!
這個叮嚀,化為一個魔咒,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詛咒,纏繞了自己往後的大半生,而這也是母親最後一次“好好的”和自己說話。
緊跟著,外頭傳來模糊的聲音,基本沒什麼尖叫與嘶吼,因為整個事發過程太短,毫無力量的母親,幾乎是一出去就失手,當地洞中的自己,奮起力量去挖,想要掙扎出去與母親同在,就只聽見外頭傳來一聲悶響,有什麼東西撞擊在地上,茅屋也倒塌頹圮。
從洞口雜木的縫隙看出去,赫然驚見,母親就倒在那裡,滿是驚惶的雙眼中,沒有一絲生氣,肌膚毫無血色,雪白頸項被破開一個猙獰的大洞,血肉模糊,全身的鮮血,彷彿都從那個大洞汨汨流出。
……母親,死了?
意識到這個事實,遙遙對望那一雙充滿死氣的眼睛,自己全身血液彷彿瞬間凍凝,想要放聲尖叫,可最後一絲理智……或者說,無關理智,只是那股壓倒性的恐懼感,讓自己發不出聲音,顫抖著蜷縮身體,攤在地洞裡。
然後,自己就聽到那個毛骨悚然的聲音……
“我早就說過,妳永遠都是我的人,無論妳跑到哪裡,我都會帶妳回家!”
說話的聲音很斯文,很輕聲細氣,似乎是一個頗為知禮的男子,但在這種情況下傳來,卻格外顯得邪異,讓人心驚肉跳。
空隙中所看到的影像,在母親的身旁,有一個人站著,自己看不見相貌,只能見到膝蓋以下的雙足。
平凡的鞋靴,沒有太多可以辨認的東西,卻忽然脹大,迸裂了鞋靴,變成一雙猙獰的妖爪,吸血蝙蝠的爪子!
妖爪抓住母親的屍身,跟著一下震耳的鼓風聲,氣流吹襲,像是什麼大鳥振翅,瞬息騰空而起,消失不見了。
前後只是眨眼功夫,自己的家就破了,一直以為能長久延續下去的歡樂時光,就此戛然而止,童年宣告破滅……
當自己從失去效果的封印地洞裡掙扎出來,看著地上的殘餘血跡,驟然生出一股衝動,想要把那些鮮血給舔盡,彷彿那是什麼至甘至美的佳釀。
『……不管發生什麼,也不管旁的人怎麼說,妳都是個人!』
母親最後的叮嚀,像是一道閃電,在腦中閃過,抑制了獸性,提升了理性,自己一下清醒過來,止住了趴到地上舔血的動作。